浪子豪情!想到这里,她喊道,“短腿李——把阿胡阿宝的那两份工,都给了这位小少爷吧!”
短腿李走过来,看了映桦一眼,不禁摇摇头:“莎奶奶,这小哥儿能行吗?”
“人家说可以,你操什么闲心?带他去认认工地!”哲莎说着,已跨步离开,哼!真的没有家么?少装蒜了!这么两日煎熬,定要你服服帖帖!
映桦对短腿李轻轻行礼,短腿李心中道,嘿!终于可以整整你这种爷了!
“工地”其实很小,分别是青霞帮的集体茅厕和超大垃圾堆。工作也很简单,就是把这两个地方清理清理。青霞帮有几百号人,这两个地方的排泄物可以用“堆砌如山”来形容。
短腿李介绍的时候,脸上充满坏笑。
映桦看着这两处地方,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在这两种地方多逗留过,此时要他打扫这里,的确是个难题。
“知道做什么了吧?”短腿李介绍完后,满脸堆笑道。
映桦点点头:“谢谢兄弟了!”抱拳行礼。
短腿李看他眼中居然没有流露出那种“疯狂的痛苦”,不禁有些小小惊奇,能熬过这一关,看来他比那些爷们可以稍稍上一个台阶嘛。不过这表面文章可没有用,好戏还在后头呐!他“嘿嘿!”一笑,转身走了,留映桦一个人在那里。
映桦仔细拿起刷洗工具,向茅厕走去,这世间打扫茅厕的人无数,此时自己正可以感受他们的生活,算不算是一种得到呢?
又说那躺在房子里的凡珂,听说映桦醒了,不禁非常高兴,却又听说他要兼职打扫茅厕和垃圾堆两个活儿,不禁有些难过。
“你那小相公可都是为你担着那些活儿呢。多伟大呀,看他这样,难道你还不说你们的家在何方?拿些钱来,把你们赎出去不就得了呗?”哲莎狡猾道,从那边下手不行,就从这边下手吧。
“他没有骗你,我们的确都是无家可归的……”凡珂说着,眼中不禁一道迷离,“既然他可以做双份,那我也可以!”目光望向哲莎,全是坚毅,“我若也兼双份工作,我们是不是可以早些离开这里?”
哲莎倒没料到凡珂会这么想,悠悠道:“你们既然没家,还那么急着出去做什么?”
凡珂低声道:“这已经是第二十九日。他已经没多少日子了。”抬起头,她没想到自己现在居然开始奢望别人的可怜,“实不相瞒,我们两个此番来聃族是为他治病的。他日子不多一共只有八十一天可以活,我们就是想趁这八十一天之际找到能够医好他病的人。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九日,而我们要去的地方,少说也要走十多天。这么算下来,我们快没有时间了!”
哲莎没有想到这两个人是这么的目的。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是真的吧?不过骗人也未尝不可!哼!可怜自己不懂医术,不能亲自去试探。而若让手下去探,那就动作太大,让这两个人到时候以为自己心软,这坚决不可以。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也可以兼职双份工!”凡珂坚定地说道。
哲莎看了她一眼:“你当我们青霞帮是劳工交易市场吗?我们可是土匪帮派!我们可不会怜惜你们这种人的。而且也找不到什么多余的活儿做了,你便好好待在这里,等你那小相公做完了活儿再出去吧!”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你!”凡珂没想到自己这样低声下气居然毫无效果!哲莎甩门便走,凡珂呆坐在那里,这可如何是好?
夜间,映桦一个人静静打扫着茅厕,因为上次法力的过度消耗,他现在已经完全用不出法术。
呛人的臭味不断翻滚出来,他需要将粪车停下,然后一桶一桶将那些排泄物打上来,倒入粪车内。
他经常打理到一半就吐半天。无论他自己如何投入去做这份儿工,长久的贵族生活,还是让他无法一下子适应这项特殊的工作。
就这样,他做一会儿吐一会儿,几天后,终于渐渐有些适应,可以勉强持续工作几个时辰。
在这几日内,他不断地在思考。有的时候,甚至觉得会开心。
因为他在这渺小的角落里,做这样渺小的事情时,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去想、去看、去描述、去回忆……
一路的逃难,战斗,随时紧绷着神经,完全没有丝毫的空闲。而这几日,虽然在为一群土匪打工,但他觉得稳定。至少,在这里他不需要担心有人会突然来袭,不需要担心凡珂撑不住倒下。
甚至,还可以在工作之余,欣赏几眼这久未谋面的月光如水。田间的虫子发出清新的鸣叫,让这夜色更如一坛百年佳酿,泛着淡而悠远的香!
他一边清理,一边欣赏着月色,偶尔会有人上茅厕,都不会注意他这个端粪人。
但是,他又何必要别人在意呢?至少此时,他拥有了向往已久的恬静。
上天所创造的每一份劳动,都有他的用意。
也许,终日打理这儿的人,未必会发现这里闲静的美。
境遇,永远都是感恩最好的老师。
不知不觉,他便想起母亲的面庞,想起父亲的面庞,想起宫里的是是非非。
和外面的传言一样,映桦的哥哥映寺,的确是弑父才获得皇位的。也许,外人的眼里,这一切都是权力中爱的畸形所造成的。但是映桦更明白,这不是畸形,而是求生。在权力中,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爱求生存。映寺之所以毒杀亲生父亲,实在是因为多年前,一场偷换太子的闹剧。
二十多年前,土尔妃和皇后同时怀孕,当时,土尔妃凭借皇宠,朝中地位一再高升。而皇后,本是先朝曾奉皇帝的情妇,后来曾奉被曾芷用计害死,他的情人也被曾芷据为己有,甚至封为皇后。虽然高居东宫之首,皇后非常明白,曾芷只是一时的心情,因为她在隔年就和土尔妃同时怀孕,她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谁的,一直都是所有人心中的谜团。作为这样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后所生之子,怎么可能登上皇位?再加上曾奉之死,让皇后一直怀恨在心,她一直试图利用这一子,来达到她报复的目的。天公作美,土尔妃和皇后同一天临盆,皇后孤注一掷,将自己的亲骨肉偷偷换给土尔妃,而将土尔妃的孩子据为己有。
十多年后,这两个孩子都长大成人。映寺被皇后养大,映桦被土尔妃养大。有关这两个孩子身份的秘密,一直都被皇后掩藏的密不透风,只有自己和身边的老奴翼伺侍知道此事。因为子以母为贵的惯例,映寺被封为太子。皇后从小到大故意娇惯映寺,让映寺成为一个跋扈而鲁莽的太子;土尔妃心计很重,暗暗培养映桦知书达理,通晓百科。曾芷虽然将映寺封为太子,但因为身世问题,一直都将自己的爱倾注给映桦。更因为映寺为人心狭气窄,曾芷大有立映桦取太子立之的意思。于是又过了几年。皇后通过各种手段,巧妙地告诉了映寺的亲身父亲并非曾芷,而是被曾芷所害的曾奉。
于是,作为曾芷亲生儿子的映寺,开始将曾芷作为“杀父仇人”。加上曾芷非常宠爱映桦,让映寺感到自己的太子位朝不保夕。于是,他有了毒杀曾芷的念头,并在一次宣旨盛宴上,用毒茶结束了曾芷的一生。
可荒谬的是,曾芷虽然一生宠爱映桦,但他的传位诏书上,却写着“传位于映寺”的旨意。
后来东窗事发,一切真相大白。映寺被扣上毒害亲父、矫旨篡位的恶名。因为从小没有被皇后精心教育过,他的性格孤傲而充满忌恨,面对一系列的罪名,以及高举着这些罪名讨伐他的叛军,他采用的是高压政策。迫于这些形式,他不得不将映桦发配边疆,甚至一度想害死映桦,从而让自己的地位更稳固。
就这样,朝中一片乌烟瘴气;而聃族的铁骑早已虎视眈眈。在经历了曾奉朝几番不成功的造反以后,终于在映寺制下,顺利攻陷圣都,建立大昌。
固然这宫中诸多是非曲直,情非得以的、情不自禁的,但映桦一直都理解着所有人。他知道,映寺一生多疑残暴,对映桦也一直都是仇恨相向。但是他从来没有真正出手去杀害映桦,这就是他心中还存着爱,存着情。
被凡珂救下的那天,映桦清晰的记着,映寺冷冷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吧!如果有朝一日,我复国成功,我不会让你死。当然,我也永远不会让你沾染这天下!”
爱,总是这样珍贵的事物,越是残存的,越是可珍惜的。他当时点头:“哥,我什么也不要求。你要走,我不会强留。但你要照顾好自己,你要记着光轮崖。”
然后,他们这两个算爱,算恨的亲兄弟,从此天各一方。
映桦此时回想往事,他依然认定土尔妃便是他的亲生母亲,那一颦一笑,让他怀念,虽然母亲对映桦一生严厉,但严厉中透漏着疼爱,透漏着盼想!父皇一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误受权力的诱惑,杀死自己的兄弟。但是他那脸慈祥,还有他死后对于皇统的决定,都证明了他的仁爱。人这一辈子,怎么着也是活。有人立于万人之上,有人偏于一隅打扫茅房,有人流芳百世,有人遗臭万年,但是他们都有各自的爱恨情仇,他们都有自己的月光如水,有他们自己的车子和驴,这样便够,难道不是吗?
想到这里,映桦发现自己居然流泪了,是,是想念他们吗?没有亲人的感觉,会是这样的孤单。他低下头,更加奋力地劳作起来……
几日来,映桦居然能把那两样又脏又臭的活儿办得井井有条,让哲莎多多少少有些意外。这已经又过了五天,映桦看起来丝毫没有气馁的神色。虽然他做活儿比别人慢,但是他都选晚上做,甚至经常做一晚上,所以并不会耽误到别人。
短腿李曾勾结了几个兄弟想要去戏弄戏弄映桦,他们如厕的时候故意把茅厕搞得很脏,但是让他们吃惊的是,映桦总能把茅厕再打扫干净。甚至过了几日,那茅厕忽然开始有一股子清香飘出。
众人不解,一看,原来映桦在茅厕外开辟了一块小空地,种上了好些野花野草,那花香浓而不艳,清香扑鼻,再加上映桦总能将茅厕打扫得干干净净,臭味自然就少。
从此以后,大家如厕便多了几分闲情逸致,而不是如从前般战战兢兢,唯恐被熏死。
短腿李很惊讶映桦的气量和能力,便于一日夜间如厕时,找映桦闲谈。
“这位小哥还真会做活阿?真不像个普通少爷。”短腿李道。
映桦一边打扫一边道:“我做得比较慢,还请你们都不要见怪呢。”
“呵呵,哪里哪里,兄弟们现在都爱上这茅厕了,小哥做得很好哩。”短腿李被这么一垫高,忙有些乐呵呵起来,“其实,莎奶奶人很不错的,你们这样做几天,她很可能就将你们早早放啦。”
“是么,呵呵。”映桦轻声回道。
“哎,说到莎奶奶,她可真不像你所见的那样啊,其实她的内心就和她手里的葱差不多,辣而呛,也很辛酸啊。”短腿李不禁啧啧道。
映桦似乎没料想到这条,便回头看了短腿李道:“莎奶奶心里,也有着什么耐人寻味的故事么?”
短腿李点头道:“是啊是啊,这里面的故事也乱乱的。兄弟没事就给你讲讲——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当时莎奶奶也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而且也是那种有钱人府上的千金,她还有一个儒雅的妹妹。她那妹妹勤奋好学,通晓琴棋书画,可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啊。莎奶奶对那琴棋书画可就不在行了,而是很喜欢打打杀杀的招数。她这点被家人经常指责,说一个女娃娃家整天喊打喊杀不成体统。莎奶奶就是独钟这个,而且她自小和她小妹妹关系就好,出门玩也都是护着她妹妹。后来他们家不知得罪了哪个王公,搞得全家死了好多人。她和她妹妹就易名逃掉了。没人管她们,莎奶奶就自己耍把式、打杂、做小买卖养着她妹妹。她们姐妹俩就这样相依为命着,虽然生活贫苦,却还搞着能活下去。她那小妹妹虽然琴棋书画什么都懂,但是那东西没钱的时候能顶得了啥?还空有一身病,后来她们的生活就越来越苦。那小妹妹似乎受不了这贫苦奔波的生活,居然勾引了个汉子然后私奔跑了!这可把奶奶急煞了,她跑了好多地方,一直拼命地跑啊找啊,却实在找不到她那可爱妹妹的影子。后来,莎奶奶就跟了一个街头浪人学道术,居然学成阴阳术!而且奶奶也开始做些小偷小摸,慢慢的,就成现在的莎奶奶了……”
映桦心中微微一动,原来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这时一道金光闪过,两支飞镖刺在短腿李眼前,短腿李顷刻间面色煞白:“奶奶,我可没说您坏话阿!”
只听哲莎在茅房外道:“你他妈的给我滚出来!”
“奶奶!您居然看小的上茅厕!”短腿李又道。
“小兔崽子不耐烦了吧?!”哲莎微怒。
短腿李忙系上裤带跑了出去。
“快睡觉去!”哲莎道,那短腿李匆匆跑了。
这时,映桦也走了出来:“在下见过莎帮主。不知帮主来此,有何指教?”须知哲莎的茅厕是专用的,并不和帮众混用。
“哼,我是来看看你的工作做得如何。”哲莎道。
“哦,那在下应该继续工作了……”映桦说着,拿起扫把就往里走。
“我问你,你真的不嫌这里又脏又臭么?”哲莎问道。
“呵呵,这里的确又脏又臭,在下前阵子还因为适应不了呕吐数次。不过,在下并不嫌这里又脏又臭。”映桦回道。
“这是什么逻辑?都把你恶心得吐了,那不是嫌是什么?”哲莎嘲弄道。
“适应不了,是因为在下自小的确没有做过这样的活儿。可嫌不嫌,那就另当别论了。在在下眼里,这里虽臭,却有这里的乐趣。在这里打扫脏物,让在下觉得生活充实自在,每一天都未虚度。同时还可在此赏月、观星,感受自觉,历数回忆。有了这些好处,这里的臭,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映桦说着,对哲莎淡淡一笑,“聃族的道学中,不也说这天下并无绝阴绝阳之事么?苦中有乐,乐中含苦,这本就是世间万事的属性。”
哲莎听他这番拽文,虽然似懂非懂,但这最后几句话她还是能听明白的:“难道你也研究过阴阳之说么?”
映桦微微低头:“略知一二。”
“那么我问你,这世间既然本有阴阳属性,阴阳早已被天所定,各人无法更改。为何还要有那么多人不甘生活境遇,想要跳脱呢?”哲莎问道。
映桦略作思考道:“依在下之浅见,这世间的阴阳虽是规则却并无人定。阴阳之路皆是人自己走出的。并无人本为阴,或命已是阳的说法。有的人不甘于命数,还想拼搏,其实这拼搏本身就是命数,而这人所认为的命数并非真正的命数。真正的命数,是你正在走的路,而不是你自己所认为的无可扭转的局面。阴阳真正的道理,并不是一种故弄玄虚的推测和预言,而是一种正在行进的命程。虽然阴阳之间生克衍化这一点是不变的,但是人的命数并不是不变的。即便在道家阴阳学中,也有阴盛阳衰,也有阴阳互相转化,也有极阴而阳,重阳则阴,更何况人的命数呢?你的问题可以这样简单的概括,你将那张阴阳图看成了静止的,因为你认为人的命早已被定下阴阳属性,而过分干扰只能是无用功。而在下看来,那张阴阳图应该是转动的,那样才能真正的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人们勤奋耕耘就是在这个转动的阴阳盘中寻找自身的支点,而拼搏就会给他选择的权力。”
“那人的一辈子,究竟在做什么?”哲莎问道。
“在抵抗阴阳。”映桦回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