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你师父高到了咱们看都看不见的程度,这是铁板钉钉的。”柳和尚道,“所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说的就是他。”他脸上浮出一丝激动,继续又道:“你是不是觉得他什么都没教你?”
钱逸群心道:说起来也就抄了一张《邱祖忏悔文》给我,还真没教我什么。
“你错了!”柳和尚高声一喝,脸上红光焕发,“我跟你说,如来佛祖要教化众生,那是十里开外毫光万丈,又是光明拳又是狮子吼,天花乱坠地涌金莲,菩萨天人漫天飞……阵势大不大?太上老君要是教化百姓,跟你面对面坐着喝了茶,你其实已经被教化了,却还茫然不知呢!你说哪个高明?”
“这么说起来,”钱逸群回忆自己的过去,对比如今,微微点头道,“貌似太上老爷润物无声更合于大道啊。不过柳大叔,你身为一名和尚,这么说没关系么?”
“嗨,和尚也得说实话嘛。”柳和尚又摩了一遍脑袋,若不是因为那层发茬,恐怕已经都被磨得光洁溜溜了。
钱逸群觉得这和尚不像是占地贪便宜的无赖,说话风趣,内隐机锋,不禁好感大生,再没了初见的隔阂。因问道:“大叔,你说要教我什么来着?”
“我看你是个修玄术的好料子,只恐怕没有经过师父好好指点吧。”柳和尚道。
钱逸群苦笑道:“你看我那师父来来回回只说五句话,可能指点我玄术么?”
“那是那是,”柳和尚连连点头,似乎深有体会,“明明就是个连三字经都未学完的蒙童,却跟着在翰林院里读书,他就算教得再好,你也学不来呀。”
“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大叔能帮我启个蒙不?”钱逸群不由眉开眼笑。
“启蒙不敢,参师得你师父点头答应才行。”柳和尚摸着脑袋,“是这样,我把你现在会的东西规制规制,对付一般宵小问题也不就不大了。真的高手来了,我也好,你师父也好,该出手时总是会出手的。”
钱逸群松了口气: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柳和尚是从钱逸群杀唐斩便在了,直看到他打跑了邪道这才回到寺里。回来之后被女儿一纠缠,这才兴起了“授人以渔”的念头。等他再回到茅蓬坞,钱逸群正好在门口等钱卫苏醒,这才叫了过来。
他仔细回忆了钱逸群的对战方式,放慢了语速,谨慎道:“你能用御剑诀,但是却没学过剑法,这就吃了大亏。非但容易被人制住,杀伤力也不足。不知你发现了没有,你有一般常人没有的天赋。”
“言灵。”钱逸群直截了当道。
“对对对!就是那个。”柳和尚也松了口气,刚才还在考虑怎么跟他解释呢。他道:“这个天赋有个好处,简单来说,你用咒和口诀的时候,能够威力大增。你没发现么,你高声喊出来的小雷光咒,威力就要比默诵出来的大得多。”
第二十一章课业传教
钱逸群闻言透体清凉,颇有醍醐灌顶之感,原来自己这么好的天赋竟然蒙尘这么久!
不过再一想,难道以后必须要大声诵咒才能提高攻击力么?那不是自己的招式都暴露在别人眼中了?
)不过,每次都像傻哔圣斗士那样喊出招式,总觉得有点丢脸。
钱逸群心中纠缠如同缠乱了的麻线球。
“一般来说,咒是不能大声喊的。”柳和尚斜了身子,竖起一条腿,颇似等人开工的懒汉。他道:“诵咒有讲究,大声伤气,默诵伤血。不过对你来说只要大声喊就行了,因为你五行强木,本来就是怒气盛,喊出来正好可以加以宣泄,对身体反有好处。”
钱逸群不由收拢了双腿,变得正襟危坐起来。他现在还改不了大咧咧的习惯,但也知道碰到老师应该尊敬些。
柳和尚却不以为意,继续道:“再有就是你那个咒,那是《小雷光咒》吧?”
“大叔你认识啊?”钱逸群有些意外。
“以前看古书看到过。”柳和尚道,“南宋以前很多人用,后来神霄派把这咒语删减了,换了个名字叫《掌心雷》,到如今大江南北颇受玄修士们的青眼。”说罢,柳和尚将神霄派掌心雷的咒言缓缓口述一遍,让钱逸群记忆。
钱逸群见六十一字的咒言被简化成了短短十六字,心中感慨时代终究是在进步的。他当初还想拜狐狸为师,现在看来却是侥幸没有拜成,否则学了一肚子落伍数百年的知识怎么跟人竞争。
“其实,凡术皆有一个‘窍’字。”柳和尚见钱逸群记xìng好,也十分高兴道,“咒的窍门便在一个字:‘如神’!”
钱逸群心道这一个字倒挺长,脸上却是十分恭敬,拱手问道:“大师,请教这如神该当何解?”
柳和尚摸着脑袋,道:“你看玄门之中,几乎所有威力巨大的咒术都有个同xìng,便是借神勅物。说穿了便是扯虎皮做大旗,借的都是北斗星君、三台星官、玉皇大帝、雷神天尊……如此等等尊神圣号。要想咒的威力发挥得最大,便要将自己当做神!”
钱逸群心中默默过了一遍早晚课要背的八大神咒,颇为认同。只是想起狐狸对咒的解释,似乎有些不通。
他本身就是悟xìng极好的,眼珠一转已经想通了,暗自道:是了,上古人之人还没有形成哲学意义上的神,所以对他们来说能沟通自然的言就是咒。如今人们已经与上古自然世道相差万里,不能自信,所以要拜神存神,咒言也就成了神言。大师说的神,莫非就是自己的心神?
柳和尚见钱逸群眉头微蹙,以为他没有明白,进一步演绎道:“我这说的意思,便是你要真切明白你到底在诵持的咒言是何物,并且要深信这咒言能灵!老百姓常说信则灵,就是这个意思。懂了没?”
“大师,我在想另一个问题。”钱逸群正sè求教道,“何谓神?”
柳和尚目光一闪,望向自己闺女,见女儿也怔怔看着自己,一副颇为好奇的模样。他重重挠了挠头皮,道:“这你让我怎么说?唉,不能说,不能说啊!”
——原来这才是问题关键啊!
“谢大师指点。”钱逸群跪坐蒲团,一个头磕了下去。
柳和尚受了这一礼,无奈道:“我现在说便是害你,等你rì后自己明白了,才能印证。”
“大师这么一点拨,我好像有了一丝灵光,却抓不住。”钱逸群道。
柳和尚暗自咋舌: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来历,就这么几句话便引他走到了关口。若是再说下去,恐怕毁了他的道基,实在不妙。也得亏那老道士能收得下他,善了个哉的!
“大师。”钱逸群不知道柳和尚内心纠结,今rì总算碰到个愿意指教他的,大有问个酣畅淋漓之心。他道:“刚才我与那邪道黄元霸对战时,他说我‘一魄都未凝成’,这是何意?”
柳和尚指了指屋顶,眼皮上翻,不敢说话了。
钱逸群跟着看了一眼屋顶,见蛛网遍布,别无玄妙,忽然之间明白了这是“话题如上”的机锋,只得皱起面皮笑一下,摸了摸鼻头,又道:“大师,那道人在用玄术的时候,为什么要绕着圈走?”
柳和尚总算松了口气:“那是罡斗法,也就是俗人说的踏罡步斗。这是宋元乃至本朝才兴起的一门术法,有人说是诀,也有人说是阵,我以为更像阵一些。”
“那是什么原理呢?”钱逸群眼巴巴问道。
“罡斗法种类繁多,终究是因为体内灵蕴不济,或是天地契机难握,故而用这个法子来弥补不足。”柳和尚似乎不想在这上面多讲,岔开话题道,“说到这个,我看你这人在打架上却少根筋呢。”
“求大师明示。”钱逸群脸上一红,自己好勇斗狠,但是实战经验的确太过薄弱。
“你要么御剑,要么施咒,却不知道将它们融起来交替施行。”柳和尚说到打架,顿时来了jīng神,“你还总爱把飞剑送到极致,却不知力尽则老的道理么?”
“我那是想御敌于国门之外……”钱逸群不好意思笑了笑。
柳和尚跟着哈哈大笑道:“御剑诀对体术要求极高,都是剑法到了极致的名家,为了更上一步才会用的术法。你连剑法都不会,那宝剑在空中也就是个棒槌。下次你再跟人打斗,剑不能离身三尺,只有人与剑呼吸相应,方存威力。”
钱逸群连连点头,却暗道:我这该怎么找人练练呢?师兄?好像有些危险……他这二愣子下手可没轻没重的。想到阿牛一棍子捅在唐斩下身,钱逸群没来由一阵蛋疼菊紧。
“再者,你灵蕴深厚,可以源源不断用诀咒,这是天赋使然,不该舍优就劣。”柳和尚道,“平rì多练练手指,务必要无比娴熟,各个关节都要贯通无碍,心念一到,手印便成,如此才行。”
钱逸群连连点头。
柳和尚说得口渴了,伸手往茶几上一探,抓了个空,原来柳定定一样听得入迷,忘了沏茶。
“爹爹,我也想学。”柳定定被父亲一瞪,连忙端上茶盏,倒了水,挑了茶叶下去。她手上不停,嘴里说得清脆,眼睛只盯着茶盏,怕被父亲呵斥。
柳和尚呲牙咧嘴敲了敲脑袋,不满道:“女孩子家家,学这些干嘛?”
钱逸群却心下奇怪。
这柳和尚不是礼法中人,甚至连佛法也未必放在心上。他能指点一个外人,为什么不肯教自己女儿呢?至于什么女孩子家不适合之类的借口,怎么听都不着边际。难道女孩子就适合住寺里?
“莫缠着我,回头找你娘去。”柳和尚端起茶盏,吸溜一口,深深陶醉在茶香之中。
钱逸群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眼前一亮。这茶香沁人心肺,再多的忧虑都在这香气中消融不见。再看茶盏,薄胎细釉,似乎略一用力变会捏碎一般。翠绿sè的茶芽如针一般,立在水中。
“大师,现在都快冬天了,是上哪里找的这好茶?”钱逸群疑惑问道。
“保存得法而已。”柳和尚哈哈笑道。
钱逸群又问如何保存,柳和尚却不肯多说。见柳和尚也有端茶送客的意思,只是没人在旁边帮他喊一嗓子,钱逸群识相道:“大师,我还有事挂在心上,就先回去了。”
“不急,这么好的茶,左右喝了两泡再走。”柳和尚一把按住钱逸群,十分诚恳。
钱逸群无奈,只得坐下再慢慢品茶。他想着钱卫的伤势,又想回去一个人品味今天所得,这茶自然越喝越烫。
“大师,听说你还有个师兄?”钱逸群索xìng放下茶盏,开始八卦。
“正是。”柳和尚也放下了茶盏,笑道,“他去县里看他老婆孩子去了。”
“他怎么不把妻儿接来山上住呢?”钱逸群看看这宁邦寺,并不算小,屋舍也都修葺得周整,与茅蓬坞相比简直可说得上是富丽堂皇。
“嗨,”柳和尚道,“他是出家人,得在乎名声啊。”
“咦,大师也是出家人,为什么……”
“呵呵,我一个出家人,还在乎什么名声啊?”柳和尚笑呵呵地看着钱逸群。
钱逸群跟着笑了两声,脸上肌肉渐渐凝固,暗道:这话颇有机锋,好像是在敲打我啊!可是我偏偏听不懂到底敲打在何处,真是挠得心里痒痒。
柳和尚见钱逸群脸sè郑重凝滞,大笑起身,道了声“自便”,转去了后院,也不知道干嘛去了。
钱逸群喝了茶,谢过柳定定,径自出了寺门,上马下山,心头犹自将柳和尚说的话反反复复翻来倒去地琢磨。也亏得有这匹老马,虽然跑得不快,却十分温顺,即便钱逸群没有cāo纵辔头,仍旧乖乖走回了茅蓬坞。
阿牛已经处理了尸体,扔去后山林子里,自有乌鸦虫鼠吃得干净。他见钱逸群茫然若失,上前道:“师弟,你去了哪里?”
钱逸群自顾自埋头走路,随口答道:“你家泰山请吃茶。”
阿牛挠了挠头,暗道:泰山不是皇帝家的么?再说,山怎么会请人吃茶呢?再再说,他人在此间,要请吃茶也是穹窿山请呀。
他从小在山上长大,接触的人都是道士,人家又因为他蠢笨不愿与他多说,上哪里知道这“泰山”的意思。
钱逸群前脚踏进屋子,正好听到钱卫如同魇住了一般,大呼一声:“少爷救命!”
第二十二章援兵难求
钱逸群看着大汗淋漓的钱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安静下来。这番动作让钱卫大感安心,像是找到了靠山。
听钱卫将刚才梦中所见所闻描述一番,钱逸群又想起铁杖道人说的“鬼念术”,两厢严丝合缝,关节畅通。他取出卫秀娘的命主骨,递与钱卫,道:“这是我从戴世铭那里取来的,你先拿着,等机缘到了,我便超度你女儿。”
“少爷大恩,永世难报!”钱卫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给钱逸群磕头拜谢。
钱逸群扶起钱卫,又问了他受伤的经过,不存臧否,只是默默听了。他只是遗憾那一刀没有扎实,否则即便起一场大风波,自己却未必有事。如今打蛇不死,这穹窿山上也越来越安宁了。
更让钱逸群心中不安的,是一直没有出现的援兵。他不相信父亲会在这事上不卖力,所以只有一个解释:陈象明不肯来救。
一个外地官,要与本土豪族为敌,的确有些活得不耐烦的味道。
陈象明知道钱大通的来意,压根就连见都不见,只让李师爷说他头疼脑热,卧病在床,无法见客。钱大通忧虑儿子的安危,知道赖在县尊门口白讨没趣,索xìng找上了周家,却被周家人告知周公子昨夜根本没有回府。
好一番打探,钱大通才知道昨晚周正卿带着客人去了阊门外的绮红小筑。
冯梦龙年轻时候也是秦楼楚馆的常客。若说他是为了收集写作素材,恐怕有些太过装样,其实他就是喜欢与美女谈谈情说说爱。这爱好终其一生,至老不改。此番来了苏州,知道徐佛借宿绮红小筑,哪里就肯放过这个机会?
//
到了绮红小筑大门口,钱大通拎起长袍下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便抓住了门环一阵急敲。
他敲得急,里面的门子自然也急,吱呀开了一条小缝,急吼吼道:“客人哪能介急躁?还未过辰时呢!”
“我是本县典史,找周公子有急事!”钱大通急急道。
那门子听是公门中人,眼珠子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可是姓钱?”
“正是!”钱大通奇道,吴县在编的典史有三位,这门子是怎么猜到自己姓钱的?莫非是当初自己在这里有过姘头?也不对呀,自己好像从未来过这家。
“钱逸群钱公子是你什么人?”门子把门缝开大了些。他不同于别的门子,笑脸迎客低头送客,拿了打赏喜笑颜开,别的什么都不管。他最喜欢琢磨往来人物,揣测人家的身份,并不是有什么图谋,纯粹是干一行爱一行产生的乐趣。
“正是我儿!”钱大通连忙道。
自从上次钱逸群来过,这门子就一直将这位捕头挂在心上,越琢磨越觉得钱少侠神秘莫测。今天他见钱大通与钱逸群有五六分相像,又因为也是公门中人,不由大胆问了一句,谁知竟然撞上了。
“钱先生请进来等,我这就进去通报。”门子不敢怠慢,连忙将钱大通迎了进来,关上门,转生便朝里面跑去。
此刻绮红小筑的姑娘都已经在后院练功了,李贞丽与徐佛自然也在其中。这门子地位卑微,进不了后院,便转告了看守后院门的健妇,由其代转,再三关照事情紧急,不能拖慢。
那健妇调笑了他两句,转身进去,不一时脸sè惊诧地小跑出来,嘴里喊道:“李妈妈说了,请钱先生曲侠堂上奉茶,她马上出来。”
门子应了一声,转头就跑,远远看到钱大通在门厅急得踱步,招呼道:“钱先生,里面请!”他这话说惯了,不自觉地带着五分谄笑。见钱大通满脸焦急,知道现在不是笑脸迎客的时候,当下收敛了容貌,躬身碎步跟在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