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胡同槐树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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茄子胡同槐树院-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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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的热气不是热腾腾的白汽儿呀,一个理儿。跟天上的云彩一样。”

    听了李婶的话凡子更迷糊了,在他的印象中,云彩应该是冰凉冰凉的,和冬天窗户上的冰花差不多,怎么会是热的呢。凡子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这时自行车已经下了公路快进村儿了。

    骑过一段坑坑洼洼的沙石路就进了村,李婶老远就看见老姐姐正站在村口的大碾子旁向小路张望,心里头一热,眼睛就有些涩。姐夫这几年当了大队支书以后,老姐姐的小日子越过越滋润,白白胖胖的像个大肚儿弥勒佛。

    李婶赶紧跳下车,紧走几步,大声叫着姐姐。姐姐眯缝起眼睛,等看清是妹妹来了,立刻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扎煞着两只手迎上来说:“还真是你呀!我估摸着这几天你就该回来了。你也没打喷嚏呀?昨儿我还梦见你了呢,你姐夫说我是想你想的,还真就来了。”李婶说:“你能掐会算呀?我今儿要不来呢?”

    “你今儿要再不来呀,我就叫你姐夫带着我进城找你算账去,叫你不惦着老姐姐。”

    李婶说:“早就说过来看你,不是一直腾不出空儿来嘛。”

    “行了吧,就会说嘴儿,你说说都几个月不回来了?”老姐姐说完又摸着小凡子的脑袋说小凡子长高了,都快赶上她家二小子了。进了院子,李婶洗了把脸,老姐儿俩就坐在炕头上东家长西家短有一搭无一搭地唠起了闲话儿。

    不一会儿,支书家来了且④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村。乡邻们纷纷前来探望,婶子大娘大姑娘小媳妇来了一拨儿又一拨儿,有的掐着一捆儿绿生生的羊角葱,有的擓着一小篮儿顶花带刺的嫩黄瓜,还有的用前襟儿兜着几个花皮儿大甜瓜。李婶姐姐坐在炕上粗门大嗓地和大伙打招呼,红扑扑的大脸上洋溢着得意的亮光。

    小凡子坐在屋里老实了一会儿,就里出外转到处踅摸开了,先是捂着鼻子来到猪圈,那头胖乎乎的大黑猪正趴在泥糊糊的地上撅着嘴哼哼唧唧喘粗气。小凡子拣了块土坷垃扔过去,打在老黑猪肚子上,老黑猪纹丝没动,连眼都没眨一下。凡子又拣了块大的瞄了瞄,一扔打在老黑猪脑门儿上,老黑猪才抬抬眼皮很不屑地看了看凡子,好像在嘲笑凡子白费劲儿,自己一点儿也不疼。老皮老脸的东西,挨揍不觉疼,不理你了。小凡子想着又来到鸡窝,一只芦花大母鸡正趴在窝里下蛋,见到小凡子过来,伸长了脖子呱呱直叫,怕他抢了自己的蛋似的。小凡子一生气,打开鸡笼子想教训教训它。结果不但没抓住,还把一群鸡全放出来了。小凡子抄起扫帚在后面追,把一群鸡追的满院子扑棱扑棱乱飞。那只芦花大母鸡连窜带蹦飞到了院墙上,虎视眈眈地瞪着凡子,大黄狗看着热闹也跟在凡子后头满院子乱叫乱窜,一会儿工夫院子里就鸡飞狗跳尘土飞扬了。

    “小凡子,想造反呀你!给我滚回来喝口水!看你折腾的满院子乌烟瘴气的!”李婶隔着窗户阴阳怪气地喊。小凡子听了直笑。每次一回老家,李婶的口音立刻就变味儿,回到槐树院后马上又变回去了。好玩。

    “嗨!小孩子家家的,就是个造呗,能有什么正行呀?甭管他,还能翻了天呀?”李婶姐姐说完又问刚进屋的小凡子:“饿了吧?小凡子。一会儿老婶子给你压榆皮面儿饸饹吃,保准儿让你吃成个大肚子蝈蝈儿。”李婶姐姐说着抹了把凡子脑袋门儿上的汗。听了李婶姐姐的话,小凡子更逮住理了,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凉白开,抬**又要往外跑。这时李婶姐姐冲门外喊:“梅子!面揣好了呗?我们小凡子等着吃呢!”

    “早揣好咧,饧着呢!三舅母。”屋外的话音儿未落,梅子姑娘进来了。

    梅子?小凡子一听梅子,心里一激灵,脸就红了,手脚也老实下来,抬起的**又落到炕沿儿上,低下头一动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凡子才抬起头,偷偷打量着刚刚进屋的梅子。梅子穿了一件白地儿红喇叭花的短袖小褂儿,头上梳着一根儿长长的大辫子,辫梢儿上缠着一圈红玻璃丝。

    梅子站在那儿,先是冲李婶腼腆地一笑,然后才细声细气地问:“三舅母,待会儿在院儿里吃吧,院儿里有风,凉快儿。”得到李婶姐姐答应,梅子不经意地看了凡子一眼转身出去了。凡子又赶紧低下头。

    “梅子,快给小凡子洗个甜瓜把嘴占上,省得闲的他横蹦。”李婶姐姐又说。小凡子的心又是一紧。

    正在这时,梅子拿着一个带着水珠儿的花皮儿甜瓜回来了,两手使劲一拍,甜瓜脆生生地裂成两半儿,露出里面粉红色的瓜瓤,梅子甩甩瓜籽儿,一半儿递给小凡子,一半儿递给李婶。小凡子接过甜瓜,喀喳喀喳大口吃起来。

    “甜呗?”李婶问。“嗯子答。

    “甜,甜还不赶快谢谢梅子姐?怵窝子⑤!”李婶说。凡子的脸更红了……凡子想起厕所里的梅子

    去年腊月里,凡子跟李婶回了趟老家。走到半路,天上飘起了细碎的小雪渣儿,小风一吹,打在脸上生疼。路也变得又湿又滑,李婶吃力地登着自行车。

    直到快吃午饭时才赶到李婶姐姐家。小凡子的两条腿早就坐麻了,下了车顾不上腿麻,扎着脑袋跟头趔趄地往茅房跑去。凡子的一泡尿整整憋了一上午了。

    小凡子晕头转向地跑到茅房门口连咳嗽带问:“有人呗,有人呗?”听听里边没动静,一脚迈了进去,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墙根儿的尿缸,一边走一边哆哆嗦嗦解裤子,恨不得马上就尿。就在这时凡子突然现南墙根儿蹲着一个穿红棉袄的小丫头儿,正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凡子一下子傻了,脑袋里一片空白,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往外跑。

    “小凡子,还不快进屋来!”看着雪地里站着的小凡子,李婶在屋里大声喊。

    凡子晕晕乎乎进了屋,眼睛什么也看不清,呆呆地坐在炕沿上呆,过了一会儿才感到浑身上下出了一身透汗。

    “小凡子,快上炕上暖和暖和,怎么大冷的天儿还出了一脑门子热汗呀?可别着了凉,大年根儿底下的。”李婶姐姐赶紧扯过炕上的被子说。“快脱了鞋,围上被子烤烤!”李婶说着往火炕里填了两把棒子秸。

    一直到下午凡子才又想撒尿。可到了茅房却怎么也尿不出来,站了半天才尿出了一泡长长细细的尿水,紧绷绷的肚子一下子空了。后来凡子从二小子嘴里知道那个小丫头叫梅子,苟会计家的三闺女。

    梅子又进来了,端着一篦帘儿切好的西瓜,鲜红的瓜瓤把梅子的脸蛋儿衬的更加红扑扑水灵灵的。

    “凡子,吃块西瓜,在井里拔了一上午了,透心儿凉!”李婶姐姐招呼说。

    “这个梅子也是忒没个出息,都说下婆家的人了,还这么羞答答的,看你嫁出去以后怎么办。”李婶姐姐自言自语地叨叨着。梅子听了脸更红了。

    “凡子,什么愣啊?吃啊!”李婶说。

    “三舅母,桌子摆好了。还等我三舅不?”梅子又问。

    “他呀,且6回不来呢。等他,还不把我们小凡子饿瘪喽哇!咱们先吃。”李婶姐姐说着挪下炕。

    4。梅子压的饸饹真好吃

    小饭桌放在院子里的老榆树下。梅子刚刚在地上泼了水,地皮儿湿乎乎的,微风送来阵阵青草的香味。

    小饭桌上摆满了菜码和佐料,一盘切的细细的黄瓜丝儿,一盘香椿芽,几头青蒜,还有芝麻酱、花椒油。看着这些新鲜吃物儿,小凡子咽了口吐沫,折腾了一上午早就饿了。

    梅子把过了凉水的饸饹端上来,先用捞了多半碗递给凡子。这叫什么面条呀,黑了吧唧的,能吃吗?看着碗里黑糊糊圆滚滚的粗面条。凡子想。

    李婶看出了小凡子的疑惑,赶紧说:“这叫榆皮面儿饸饹,喷喷香。在城里你想吃还没地方吃去呢!烧包!”说着给他浇上佐料拌好:“吃吧,傻小子,吃饱了不想家。”

    凡子端起碗一吃,嘿!真好吃!凡子呼噜呼噜大口吃起来,眨眼间半碗饸饹全下肚了。

    李婶笑着说:“看你那饿死鬼儿样,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也不怕丢了咱槐树院的人。”李婶姐姐说:“小孩子家,吃着新鲜呗。去,再让梅子姐给你盛一碗。在咱们乡下贵重吃物儿没有,就是吃个新鲜劲儿。”

    梅子还记得自己吗?也许早忘了吧?是茅房那个梅子吗?小凡子端着空碗一路想着来到灶间。

    灶台上的大铁锅正哗哗开着,锅上架着一付饸饹床子,梅子正在烟雾水汽中上上下下忙活,一会儿往灶堂里添把柴禾,一会儿又狠劲地压饸饹床子,还不时抹一把头上的汗水。一条麻花样的大辫儿甩来甩去,辫梢儿上的红玻璃丝一晃一晃的格外耀眼。

    凡子呆呆地看着,早忘了自己来干什么了。梅子一抬头现了门口的凡子:“姐压的饸饹好吃呗?姐再给你盛一碗。”梅子说完接过凡子手中的空碗。

    “好吃。”凡子扭捏地回答。“上几年级了?”梅子又问。

    “育新学校中八班。”凡子现梅子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股水灵灵的劲道劲儿,就像刚打下的麦粒儿,越嚼越劲道。

    “呦!都是初一的大学生了!那可得多吃点儿。”梅子咧嘴一笑,红红的脸蛋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也许是快吃饱了,也许是刚才在灶间和梅子说话太紧张了。凡子觉着第二碗饸饹远不如第一碗好吃,温嘟嘟的还有些粘。

    “二子哥,你们村儿有几个梅子呀?”在村东头的柳树林子里,凡子追着二小子问。二小子听了说:“等,等会儿,看我的。”二小子正拿着弹弓瞄着树上的一只大老家。被凡子一搅和,大老家扑愣愣飞了。“哎!都怨你,没打着。”二小子长叹一声,问凡子:“哎?刚才你说什么来着?什么几个梅子呀?”

    “我说,你们村儿有几个叫梅子的人?”凡子说。

    “几个梅子?一个呗,梅子还能有几个呀?傻小子。”二小子说完又忙着打老家去了。

    凡子在后面细细琢磨二小子的话,越想越纳闷。一个梅子,不对吧?莫不是当时自己看花了眼?茅房里那个红红的身影在凡子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一条系着红头绳的大辫子了。

    “嘿!小凡子,打着了!打着了!”前面传来二小子激动的呼喊。

    5。二小子的婚事真烦人

    “姐呀!这几年,老藏头儿的官儿越当越大,你这小日子倒是越过越滋润,看你胖的都快走不动道儿了。”凡子跟二小子走了以后,老姐儿俩躺在炕上呼嗒呼嗒摇着蒲扇接着聊天。李婶从来不管姐夫叫姐夫,都是叫臧老头儿。

    “嗨!外人这么说,怎么你也这么说呀!其实呀,我这是虚胖,外面儿上看着壮实,可瓤里早喧喽!你还不知道姐姐这一肚子的难处啊?”李婶姐姐说完长叹一声。李婶知道,老姐姐是为二小子的婚事愁。

    别看二小子平时精精神神利利索索的,可一到了正事儿上就不着调。姐姐生二小子的时候可费老鼻子劲了,在市里的妇幼保健院折腾了三天三宿,最后剖腹产才勉强生下来,还险些把自个儿的命搭上。就这么一个儿子,老姐姐宝贝的不行,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脑袋上怕摔了。

    二小子长大以后,到处惹是生非,是三里五乡出了名的不讲理。在娶媳妇的问题上,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远远近近的姑娘给他介绍了十几个都看不上。不是嫌人家高就是嫌人家矬,不是嫌人家胖就是嫌人家瘦。怎么也对不了他的心思。

    李婶姐姐说:“这个死孩崽子,给他说了那么多姑娘都看不上,却偏偏看上黄花了,那个小蹄子还不愿意。你说说!”李婶姐姐坐起来躺下,躺下又坐起来。

    黄花是北京知青,整日里酸了吧唧的,谁也不放在眼里。别的知青见了支书夫人,哪个不是大老远就婶子大娘的上赶着打招呼哇。唯独黄花见了支书夫人连眼皮儿也不抬。

    “这个黄花也太不识抬举了,一个臭资本家出身,她爹还是个右派,岁数比我们家老二还大一岁呢。我不嫌她。嘿!她倒拿起羊角来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自古这婚姻大事讲究的是个缘分,强扭的瓜不甜。她不愿意就拉倒呗,好闺女多的是。再说呀,也怨你这当娘的糊涂。老话儿不早就说咧,女大一不成妻,就是她愿意,咱也不能要她呀!”李婶看着气呼呼的姐姐劝说道。

    “谁说不是呢,可二小子跟中了邪似的,你还不知道他,认准的了事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李婶姐姐说。

    “咱那二小子,也该好好管管了,什么小货儿了,不能老信着他的意儿胡造。”李婶说。

    “我气就气黄花,哪怕你拐个弯儿也好哇!嗷,就那么直撅撅地把麻三姑给戳回来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让你姐夫那张老脸往哪儿搁呀?”李婶姐姐越说越来气,眉头拧成了个疙瘩,一边说一边拿蒲扇“啪啪”地拍打炕沿。

    “她愿意不愿意那是她的事儿,碍不着我姐夫什么事儿……”李婶的话还没说完姐姐就急了。

    “怎么碍不着哇?你姐夫好赖也是个官儿呀,以后还怎么在村里说话办事呀!”李婶姐姐喘了口气又说:“要说呢,二小子也不是非她不娶,这会儿他那股子邪魔劲儿早过去了,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窝囊气。”李婶姐姐越说嗓门儿越高。

    这不是蛮不讲理吗?你想找人家当儿媳妇,还不兴人家不愿意呀?你以为你是谁呀!听了姐姐的话,李婶暗暗琢磨,想敲打敲打老姐姐,可想了想又把话咽回去了。轻易不见回面,见了面就惹肚子气生,何必呢?就赶紧转移话题说:“我看梅子那丫头蔫乎乎的,挺招人喜欢……”

    “嗨!谁说不是呀?可她们家不是跟你姐夫家沾着点儿亲吗?虽说八竿子划拉不着,咱也没法张嘴呀。前儿有人给梅子提亲,老苟还拐弯抹角地说这事儿来着。你姐夫说咱可不能坏了老辈子立下的规矩。这不,人家给梅子提了个当兵的,这会儿连照片都寄来了。”姐姐若有所思地说。

    屋里一时陷入了沉寂,老姐儿俩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儿。

    唉!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李婶躺在炕上迷迷糊糊地想,想着想着就打心眼里可怜起那个叫黄花的闺女了。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只身一人从北京来到这里,多可怜呀,又碰上姐姐这么个不讲理的。渐渐的,李婶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正瞪着两只无助的大眼睛想李婶诉说自己的委屈。这时老莫不知从哪儿跑来了,也瞪着俩眼愣愣地看着黄花……李婶心里一机灵,黄花和老莫又突然不见了,原来是个梦。

    听着旁边姐姐的呼噜声,李婶越琢磨越觉着刚才的梦奇怪。什么意思呢?又是黄花又是老莫的……“对呀!”李婶想着想着,嘴上不由得喊了出来。

    李婶姐姐吓得一下子坐起来:“怎么了?怎么了?”李婶不好意思地说:“没事儿,做了个梦。”

    “吓我一跳,魇住了吧?你小时候就有这毛病。”李婶姐姐嘟囔嘟囔又躺下打起了呼噜。

    李婶却再也睡不着了,过了一会,推醒了姐姐说:“姐,还是那句话,这婚姻大事得讲究个缘分,二小子的事儿你也不用着急。黄花呢,不行我给她在城里寻个主儿。你呢,也省得气坏了身子骨儿,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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