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雨媛与乔泽宇两年前被连续踢爆秘密约会乃至结婚,霸占了各大娱乐报刊头条好些天。随后,单雨媛不避免地被扣上了‘嫁入豪门当阔太太’的帽子,可也同时提高了她的知名度,随后竟然接拍了好几部电影。当然,不乏乔先生为取悦新婚太太而投资电影捧红单雨媛的小道消息。而最近的内幕……随着报道乔泽宇猝死的消息随之而来的,是乔家糟糕的婆媳关系与夫妻关系。再然后,是对乔泽宇留下的亿万财产神秘去向的讨论,因为他并没有交留父母,也没有留给妻子。只听说他将遗产留给他人,却不知道那人是谁。”吴静耸耸肩。
纪禾手一抖,茶水溅到了毛毯上。
“谢谢你……我知道了。”纪禾垂头。
“这些就够了?我还以为你会对乔氏家族更加感兴趣。”吴静微笑,跷起二郎腿。
“乔氏家族?”
“是的,乔氏,除了乔泽宇,就是女人掌权的天下。”吴静眯起眼睛,“乔氏在解放前便是上海的名门望族,建国后家境也颇为殷实。只是这样的家族在文革到来时便遭了殃,一大家子下放的下放,坐牢的坐牢,被打成“牛鬼蛇神”的不在少数。十年浩劫,让乔氏人丁渐少,彻底失去了曾经的辉煌。”
“可在改革开放后,乔氏最主要的一支,乔竹石夫妇抓准时机下海经商,凭借曾经的人脉和精准的手腕,将一家小规模对外海上贸易公司经营成上海最有潜力的家族产业。盛帆在远洋航运这方面几乎形成垄断,如今又开发了环球旅游线路,益发繁盛。”
“回归正题,乔竹石那时已经年届五十,年轻时在牛棚里受了伤寒,身子一直不好,后来便退居二线,不久病逝。整个公司由他的妻子——刘玉芝——婚后改名为乔刘玉芝来主管,随后乔刘玉芝大张旗鼓,逐步吞并其他公司——乔氏集团成立。不可否认,乔刘玉芝是个颇有手腕的生意人,在如今商界也十分为后辈尊敬。毕竟她的能力摆在那里,不可小觑。”
“不过乔老太太也已经早就从董事长的位子退下来,到国外养老,盛帆由其女乔颂咏接管。乔颂咏是招婿入赘,因此儿子随她姓乔,名泽宇。乔刘玉芝,乔颂咏,两代都是精明强干的女强人。而毫无例外,乔颂咏的独子乔泽宇,作为将来的唯一继承人,留学回来后便跟着母亲历练经商之道。有血统和资历相辅,他如今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年轻先锋企业家。只可惜,如今乔泽宇无任何预兆地自杀身亡了。”
“乔泽宇这个人我曾经在商业酒会和慈善晚宴上见过几面。从言谈举止来看,他是那种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做事有准确目的性,在社交上游刃有余,外在形象一直不错的人。只是这样的人一般很难了解到他内心到底在想什么,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他该笑的时候照样笑得云淡风轻。而他突然自杀身亡……”吴静陷入沉思,“挺意外的。可又在情理之中。他再强大也有受不了压力的一天。而到底是什么压力,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有人估计是乔氏家族内部分权出了问题。”
纪禾有些茫然,这样的消息对她来说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的豪门世家。
“这事儿,你问我还真是问对了。”吴静笑,给人一种精明麻利的感觉,“前段时间因为有人举报盛帆集团财务问题,我的几个同事暗中调查了一下,结果阴差阳错地发现,一般只在过年的时候呆在国内的乔老太太回来了。”
“鲜少有人知道,乔刘玉芝其实生养了两个女儿。不过大女儿和女婿早在九十年代初就出车祸去世了,留下一个儿子孙睿维。孙睿维由乔老太太一手带大,后来便进入盛帆工作,为人低调却颇有建树,不过很可惜,前年患上了尿毒症,如今还躺在医院里。乔老太太一直不喜欢乔泽宇,而偏爱大外孙,所以打算让乔颂咏将董事长的职位留给孙睿维。”
“乔老太太虽然人不在位,可是在董事会的影响依旧颇为深远。而现在,乔泽宇死了,自然不可能再跟孙睿维争董事长的职位,可孙睿维估计也离大势不远了。话说回来,乔泽宇自杀的时间也颇让人寻味,因为现在正好有风声说老太太打算通过某些手段收回乔泽宇手下的财产。而如今,乔泽宇手下如今还掌握的个人财产,我估计,老太太就是再想方设法也是拿不回来了。呵,乔氏家族内部肯定会因此闹开。”
纪禾怔忡地握紧了轮椅的扶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可是她又能说什么?
纪禾和乔泽宇,乃至整个乔氏家族,是不同世界的两种人。而乔泽宇不愿将财产交给勾心斗角的家人,所以全部留给了她。
可是纪禾也不知道该拿这无形的十七亿怎么办。一百元放在她面前,可以买好几天的菜,很现实;而十七亿……
平白无故少了十七亿,乔氏会有人来找她吗?
……
纪禾猜对了一半。
有人来找她了,只是——
不是乔氏的人,而是乔泽宇的妻子单雨媛。
下雨的一天,纪禾收到单雨媛的所谓经纪人打来的电话,约好周六见面。
“纪小姐,单雨媛女士打算与你见一面。她的档期比较满,所以只有在这周六下午能临时腾出时间,请你务必在周六按时——等在你家吧。毕竟在公众场合见面的话,可能引起不必要的人群围观……”经纪人公事公办的声音在那边说着。
纪禾却出神了,耳边一个陌生冷冰的男声机械性地滑过去,她只得暂时答应对方的要求,然后毫无头绪地思考了半天。
纪禾虽然很喜欢单雨媛在银幕上塑造的那些形象,可她也足够理智——她根本不了解这位大明星私下的性格为人。而她能够从所谓经纪人的电话那里揣测出来的,便是单雨媛一定是从不怎么正规的渠道获取了丈夫遗产去向的消息,想来找她见面也是不能为外人所知道的私密行程。
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她转而给谭文彬打电话,希望咨询他一下。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谭文彬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起码,处理遗嘱的谭文彬应该最接近乔泽宇的持有态度。
可事情偏偏就是那么巧。谭文彬在电话那头匆匆忙忙地说,上海方面关于乔泽宇遗嘱的实行出了点问题,他得立即赶回去处理。现在他在飞机上,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纪禾无奈,只好在电话这边点头:“好,等你回来后再说吧。”
只是……
她没有时间等到谭文彬,或者单雨媛,亦或是乔氏集团的任何人。
不知怎么回事,她莫名其妙收到巨额财产的事情竟然走漏风声了。
……
~ ∞ ~ ∞ ~ ∞ ~ ∞ ~ ∞ ~ ∞ ~
凌晨一点三十五分。
床头的夜光灯绿莹莹地显示夜半的数字。
纪禾被反剪双手捆在床头靠着墙,眼上蒙了黑布,嘴里塞着一团纱布。
房间里几个黑影正举着手电翻箱倒柜地寻找。
就如同盲人的听力异常敏锐,双腿截肢的纪禾其他感官敏感至极。
听着耳边故意压低声音的脏话,闻着空气中浓烈的烟味,纪禾在最初的极度恐惧后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而渐渐平复,直到异常平静。这是一种已经陷入绝地的平静,从头皮散开,如一股极地寒意慢慢冻住她的全身,凝固血液,只留下神经在高度敏感地注意周遭的一切。仿佛此刻,遭遇入室抢劫的是另外一个人,而她,只是一个看客。
“他娘的,你小子说的钱呢?在哪儿?诓老子?”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压抑着怒气低吼,伴着一阵猛扯衣领的摩擦声。
“真的!我见到,见到有人来——我趴在门上听过了——说话时提起好几亿,就,就是送钱的!”一个惊恐的声音喘着气拼命解释。
“给我记着,这买卖是你提的,要是出了篓子,老子直接把你送到器官买卖黑市上去。”
“老大,老大,再找找再找找!我这以后还得跟您混不是?”
那个声音低笑几声。“是跟着我溜冰吧?”
纪禾听着,胳膊上渐渐起了鸡皮疙瘩,心里一阵阵生寒。
小松!他根本不是纪禾以为的网瘾。而是……
毒瘾。
小松吸毒,还竟然带人来害她!
错愕中,纪禾尝试着扭动手腕,困住手腕的麻线勒得她生疼。可她动不了——除了手指能勉强活动。
纪禾摸索到放在枕头旁边的书和圆珠笔,艰难地夹起笔,在身后墙壁上一下一下地刻。心跳顿时开始加快,直到她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恐惧随即再次席卷而来,简直要抽去她全身的力量。
因为残联里有很多盲人,所以纪禾特意自学过主要由点组成的盲文,没想到这时会用上。反剪着手不好写汉字,也怕被人发现,只能在背后慢慢地刻盲文,尽可能记下现在的状况,她判断应该有三四个人,全部为男性。
似乎有种感觉,她觉得自己……活不过今天。这一关,是过不去了。
“这没腿的娘们是不是太安静了?”有另外的声音突然问。
纪禾浑身冰凉的血顿时朝头顶涌去。
一只大手伸过来直接拽起纪禾的胳膊,由于下肢残缺,无法平衡,纪禾直接扑倒在床上。眼前一束白光闪过,紧接着响起一个声音——
“墙上是什么?”
“这……是,是……”小松紧张至极的声音磕磕巴巴地回答,“盲文。”
“写的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见过她写……”
有人被猛地推到了床前。
“妈的,这下可好,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没有人回答,只有人在发出类似呜咽和哆嗦的声音。
纪禾浑身僵硬,仿佛漫长地等了一个世纪。然后她被一双颤抖着的,冰凉的手翻过来……带着浅淡洗衣粉味道的枕头压住了她的脸。
纪禾毛骨悚然,奋力挣扎起来,嘴里发出了呜咽声。上方,是小松惊惧而急促的抽气声。
马上,腿被人按住了。脸上的压力让她无法呼吸,窒息的感觉越加强烈,头晕目眩中她感到好像一块巨石压在了胸口,又像坠入了深水,无论怎么努力,整个人还是朝无尽的黑暗沉沉坠下……
纪禾曾经以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人最不幸的死法是死于非命,而她虽然双腿残疾,可还是有安然终老的可能。
现在看来,终究无法。一报还一报,乔泽宇自杀,出于好心而留给了她十七亿财产,而最后的最后,她却由于这到目前为止还算名义上的财产而死于非命。
或许,她可以去陪宋衡了。
第6章 一切清零重来
东北的春天,总是来得很迟。
在江南春柳如玉的时候,北方大片的残雪还牢牢地伏在山峦上。兴许,松花江也还冰封千里。
等着气温忽上忽下地晃悠到五月,天气才真正暖和起来。
今天,是5月8号。
三岁的纪禾穿得厚厚实实坐在大门边的小凳子上,扎着辫子,鼓鼓囊囊的衣服外套着罩衣,白色的确良布料,蓝色滚边,左下角是一个松紧封口的小兜,里头装着果丹皮,右边印着彩色的,勉强看得出形状的花草。
纪禾曾站在衣柜上附带镜子的柜门前看了看自己的模样,活像希望工程里边远西部脸上带着高原红的小孩。有些无语,可是她又不能说什么反对的意见,当下的小孩都是那副打扮。
纪禾,似乎已经得到一个再活一次的机会。
前世曾听到过一个说法——婴狱。每一个人都走着生命的轮回。当最初在母亲的肚子里开始生命时,婴儿记得前世所有喜怒哀乐,也承担着前世所有的过错与罪责。在孕育的日子里,母亲所感受到冷暖寒热都会被放大无数倍后传导给孩子,所以对婴儿来说孕育每一刻都是煎熬。怀胎十月对于他们来说实际是在受狱刑,赎掉前世所有的罪责。而在受尽十个月的折磨后,婴儿顺利出生,此时他们在赎罪的过程中已经逐渐忘记前世所有的事情,也就度过了婴狱。
在混沌的思维里,纪禾如做梦般游离,可记得自己的离世,然后是混混沌沌仿佛以陌生人的身份看黑白老电影一般梳理了一番自己短暂的人生……
随后,那些画面仿佛湖心的水般荡漾起来,渐渐模糊,随后化成一片黑暗。
一种心脏撕裂般的痛楚让她忘却了时间,混沌地再次睁眼,她已经又变成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
……
对于其他人来说,经历了婴狱,迎来的是全新的下辈子。而对于纪禾,却是又带着一生的伤痛与回忆第二次开始走这漫漫人生路。
也许因为执念太深,也许因为上天也怜悯。
也许……上辈子只是一个长长的梦。一个根本不是现实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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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拥有成年灵魂的小孩,纪禾比其他孩子安静太多。
在刚刚出生时,由于视力低下,她只能对模糊的光线有反应,而且因为过于虚弱而昏睡不止。
也就是这个原因,让她错过了见到亲生母亲的机会。
纪禾的亲生母亲并不是当地人,她模模糊糊听邻里街坊谈起过,那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北大高材生,从上海来东北的知青,名叫乔文。
乔文的家庭成分并不好,意思便是她家里是相对于无产阶级的有钱人,走资派。而乔文是幸运的,高中毕业后本应跟随众多同龄人一起上山下乡的她被父母相熟的一位颇有地位的老书记托关系推荐上了北京大学。可惜好景不长,乔文念大三时,那位老书记也被打倒下放,乔文因此无可避免地被迫放弃学业,走上众多上海知青的路——坐火车到东北,开垦北大荒。
乔文到北大荒种田垦荒喂鸡赶鸭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十年文革的末期。
而这个特殊的时候,不得不提起一个名字:白启娴。
白启娴原是河北师范大学的毕业生,1968年被下放到河北省沧县阎庄公社相国庄大队“插队落户”。1972年与同队一小学文化水平的农民成婚。1973年底,由于外人闲话,白启娴盛怒之下连写几封信寄给报社,以“决心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的婚姻吸引世人注意。其时“批林、批孔”运动刚刚拉开帷幕,正需要造就白启娴这样的“反潮流”典型。所以,白启娴的影响迅速扩展到全国——
1974年初的《河北日报》和《人民日报》全文报道她的事迹,说她的信件“是一篇生动的批林、批孔和进行路线教育的好教材”,希望“涌现出更多敢于同地主资产阶级旧思想、旧传统观念决裂,敢于反潮流的人物”。如此政治化的婚姻,是缩小“三大差别”的好途径。
随即,全国各地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更多“反潮流,要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的女知青。
而乔文不在此列。
与头脑发热的同伴相比,她更冷静,也更聪明。乔文一直在等待回上海的时机到来,可到最后,这似乎成了一个空渺的幻想。众所周知,在文革后期工厂招工是知青返城的最大机会,而招工很明显也有着一层性别歧视,男知青都返程,女知青大批滞留农村,无法就业。
乔文由于出身不好却处处透着一股子清高的气质,在知青点颇受歧视。而当下的状况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女知青所谓的能够出人头地的最好方式,就是嫁给贫下中农,以获得男方相对来说较高的政治地位。
乔文便处于这样一个两难的境地上,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她不得不开始考虑一些问题了。于是到最后,乔文也无奈选择了朝现实低头,嫁给条件还不算太差的农民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