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个事儿行吗?”我笑着问道。
“什么事?有话您说。”车夫很好说话,典型的北平人作风。
“这是五毛钱,是你的车费。”我从口袋里取出五毛钱展开。
车夫扭头一看,真是五毛钱,非常惊讶,“不用,先生,用不了这么多,两毛钱就够了。”车夫非常实在,拉活时讲过价,说的是两毛,突然拿出这么多钱来,他还以为我是不是犯了病。
“呵,别误会,给你五毛钱自然有给你的道理。你先收下。”我微微一笑,一长身,把五毛钱塞进对方的口袋里。
“谢谢,谢谢,我明白,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先生,您说吧,要让我做什么?”常在街头拉活儿,车夫也不是全无见识,真金白银的钞票放在自已的口袋里必然会有特别的要求,连声道谢,他问我想要什么。
“呵,很简单,这条街到一半的时候你加速快跑,到了街口你向右转,不要停,我会直接从车上跳下去,之后你仍然不要停,继续向前跑,保持一样的速度,别管哪个方向,总之跑完两条街后再停下来,再之后你是休息也好,继续拉活儿也好,全由得你自已,如果有谁问你我在什么地方下的车,你就说是离你停下来最近的路口下的车就行,怎么样?”我笑着问道。
“这样呀。呵,我当是什么事儿呢,这么简单,没问题。”
原来就是拉着空车在街上兜圈儿,这样的好事哪儿找去?黄包车夫满口答应。
说话间,这条街过了一半,黄包车于是按照我的交待再一次加速,这次,他跑的比刚才还要快上几分,扭回头,借着车篷的掩护,我向后偷眼观察,果然发现后面跟着的那辆黄包车也加快了速度。
呵,一会儿,你就慢慢跟着逛街去吧。
我重新把身子坐正,做好了跳车的准备。
不大会儿的功夫,下一个拐角儿到了,车速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半弧形的拐弯过后,凸出的墙角使得两辆黄包车之间出现了一个死角,说时尽,那时快,我轻声说了一声,“我走了!”脚下一跺,身体如狸猫一般蹿出车外,脚刚沾地并不停留又是一蹬,直接便钻进路边一个杂货店的店铺里,黄包车夫事先已有心里准备,没有停下来看怎么回事儿,继续顺着胡同往前疾奔,大约七八秒后,跟踪的那辆黄包车也从杂货铺门口疾奔而过,跟着前边那辆黄包车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便消失在另一个胡同里。
………【第四百零八章 推测】………
等到那辆黄包车走远,我这才离开杂货铺,返身回到大街主道,另叫了一辆黄包车向另一个方向而去——这种金蝉脱壳的招术瞒不了真正的高手多久,拉着空车和车上坐着一个人,黄包车夫的表现肯定会有不同的地方,尽管有车篷的阻挡,跟踪的人一时觉不出异常,但时间久了,肯定会起了疑心。
同样吩咐这辆黄包车快跑,过了两条街坊,仔细观察后边的情况,没有发现再有人跟踪盯梢,这才改变方向,向胡小燕家而去。
由于在街上多兜了几圈儿,到胡小燕家时已是晚饭时间,胡小燕已经下班回家,而胡玉虎还没去如意坊巡查,一家人围坐桌旁正面吃饭,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经常来胡家,对我的突然到访胡家人并不惊讶,胡全忠笑呵呵地吩咐下人再加一付碗筷,胡小燕则主动地把自已的座子往旁挪了挪,让我坐在了她的边上。
“呵,江老弟,你今天这是什么打扮?是不是查案刚回来?”胡玉虎笑着问道。
胡家赌术以眼功见长,胡玉虎虽没有乃父胡玉忠那种天赋,但经年苦练,眼功之强也不是一般人所能相比,我的商人装扮是为了接近小林喜三郎而作,自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是呀。办完事,一看离您家不远,就过来坐坐,顺便蹭顿饭吃。”我笑道。
“什么蹭饭?说的那么难听,我胡家是那么不懂待客之道的吗?没别的说,罚酒一杯!”胡全忠把脸一板,拿出长辈的资格教训起来。
“呵,是,是我说话不妥,这一杯酒该罚。”
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胡全忠很重养生之道,也很懂得享受人生,在吃喝饮食方面可是一点儿也不马虎,否则的话,怎么会有一个堪称美食家的孙女儿呢?胡全忠喝的是烧酒,产于北平大兴县,其清如水,其味极烈,其酒精度数极高,瓷杯内倾入少许,引火点燃可燃烧干净,故又名白干,时黄村镇内家家烧锅酿造的烧酒,味辛而甘,醇香浓郁,尤以位于海子角的裕兴烧锅为最,运销京师,声名大振,遂得名为“南路烧酒”。
现在桌上摆得正是南路烧酒,酒方入口,一道火线似的感觉从喉头直至胃中,那感觉,爽极了。
“好酒,比日本人的什么清酒好得太多了。”我赞道。
“清酒?那也算是酒?”胡全忠显然对日本人全无好感,连带着日本人好喝的酒也很瞧不起。
“爷爷,您也太武断了吧?清酒味道是寡了一点儿,但也不至于说连酒都算不上吧?”胡小燕则中立得多,这倒也不奇怪,她是女孩子,不喜欢那种非常烈性的酒很正常,清酒的酒性比较温和,比较适合她的口味吧。
“女孩子家家,哪儿会懂得酒的好坏,没听刚才也说这酒比日本清酒好得太多,怎么,你连他的话也不相信了吗?”胡全忠笑道,这个老头,真是越老越玩皮,平日里最喜欢做的就是拿孙女儿打趣儿。
“爷爷!”明知道爷爷是在狡辩,胡小燕却找不到合适的反击,只能不满地叫了一声,转而望向我,似是求助又似是在抱怨。
“呵,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耸耸肩,我表示不便参与爷孙俩之间的意见纷争。
晚饭吃得很融洽,胡小燕的母亲在场,她是典型的良家妇女,相夫教子,克守妇道,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人,所以,无论是胡全忠还是胡玉虎都不会在她在场的时候谈那些比较敏感的事情,因为不想让她担心害怕。
吃完晚饭,胡全忠把我邀请去书房,胡玉虎吩咐手下去如意坊说自已晚一点再去,也到了书房,这些日子我常来胡家陪胡全忠下棋解闷儿,倒也没什么好特别,只是离开客厅前我小声叮嘱了胡小燕一句,让她过一会儿也去。胡小燕会意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这几天我在查如意坊的事,明白我是查到了什么。
到了书房坐下,我把今天收到消息,查访那伙日本人新的藏身地,认识小林喜三郎以及在春酒屋碰上那晚追踪我的日本女人的事说了一遍,听完我所说的情况,胡全忠皱起了眉头。
“山本株市会社?,山本株市会社为什么要对北平赌界进行调查?莫非他们也想插手赌行生意?”
“有可能。赌行生意利润丰厚,谁看了不眼热。日本人有这样的打算,一点儿也不奇怪,哼,那些小日本到了中国,什么赚钱做什么,什么发财干什么,采矿,办工厂,卖洋货,收古董,开妓院,只要能赚钱,没有他们不沾的。您还记不记得,十八年前森田城一的事儿?那一次不就是山本株市会社出面邀请他来到北平的吗?依我看,那一次他们就是想借着森田城一的势头在北平立柜占地,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森田城一突然不辞而别,返回日本,所以他们才功败垂成,阴谋没能得逞。不过虽然遭受挫折,他们却还是野心不改,一直惦记着再卷土重来,或许这一次就是他们觉得有了把握,才又蠢蠢欲动,这样一来,调查全城知名赌场的事儿也就好理解了,因为他们知道北平城内藏龙卧虎,四大家根深蒂固,实力强大,若是正面硬来,只会碰个头破血流,所以才会暗中调查,想找出四大家各自的弱点,然后再各个击破!”
别看胡全忠表面粗鲁,脾气暴躁,象是个沾火就着的猛张飞,实则却是外粗心细,不然的话,胡全忠也不会那么放心的把如意坊的经营交在他的手中,不说别的,单是刚才这些分析就颇有见地。
………【第四百零九章 以画识人】………
“伯父所说不无道理。常言道,既在江边站,就有望景心。现有信息虽不能断定日本人要插手北平赌行生意,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日本人的野心一向很大,如果真被伯父料中,他们是在隐忍十八年后才卷土重来,必定是处心积虑,做足准备,势在必得,所以,此事绝不能马虎大意,必须小心应对。”
我赞同胡玉虎的判断,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虽对前半句一向不以为然,但对后半句却是深以为意,日本,中国,相距遥遥,那些日本人大老远的跑到北平城,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赚几个钱那么简单?
胡全忠没有马上表态,他轻轻捋着自已的胡子,眼睛望着窗外已然黑漆漆的夜空,似是陷于深深的思考,良久,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一凡,你说你上一次夜探日本人的宅院,曾经见过一个日本老头儿,什么样子,能详细说一遍吗?”
也对,胡全忠在北平这么多年,跟赌沾边的事儿或人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那个日本老头儿功夫了得,但凡在社会上露过面,必定是那种能掀起一番风云的人物,胡全忠或许认得也有可能。
“说就不必了。我给您画下来好了。”我笑道——除非有特别明显的特征,比如奇特的脸形,额头长痦,一字眉等那种情况,单凭口述让另一个人猜出此人的相貌是很困难的事儿,而那个老头偏偏就是这样的情况,所以,索性我也不费那个劲儿,直接自已动手画出来好了。
这儿是胡全忠的书房,纸笔墨砚文房四宝一应俱全,铺开纸,研好墨,伸手抄起七寸狼毫毛笔,我略一凝神,便笔走龙蛇,在纸上挥洒起来。
我在笔墨上曾经下过功夫,虽然不是常练,但功底还是有的,刷刷点点,十几笔过后,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老者的形象渐渐成型,不能说和我当时看到的情况完全一样,但也是八九不离十,相差无几。
胡全忠和胡玉虎两个人在桌旁看着我画像,胡玉虎没怎么样,只是心中感慨,眼前这个年轻人到底有多少本事?年纪轻轻,赌技已不输自已,而且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连画画儿也画得是有模有样,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学会这么多手艺,而且还能学得这么精,这么好?莫非这个世界上真有那种一点就灵,一学就会的天才?
胡全忠一开始也仅是感慨于面前年轻人的多才多艺,他是喜欢琴棋书画的人,自已在笔上的功夫也是有着相当的造诣,看我的运笔构图,没个十来年的功夫是绝达难达到的,当然,能够达到这种绘画水准算不上多了不起,北平城里找出三五百位肯定是有的,问题是,这个年轻人既非职业画师,又不象自已是退隐状态,有的是时间去琢磨画技,为什么却能有这样不俗的功底?
但当纸上的线条越来越多,人像渐渐趋于成型时,胡全忠的眼神变得专注起来,紧紧盯住纸上的画像,眉头皱成了个“川”字。
笔锋一甩,最后一道墨迹落在纸上,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毛笔放在案头的笔架上,“大功告成。”
我画的是那个老头儿向我掷来茶杯盖时的一瞬,因为只有那个时候,他的脸是面向窗户。
拿起纸来,胡全忠盯着画像仔细观看,一遍,两遍,三遍,不知看过了多少遍之后,他才轻轻装画像放下。
“您认出这个日本人是谁了?”虽然没有说话,但胡全忠的反应已明明白白讲了出来,他认识画中之人是谁。
轻轻点了点头,胡全忠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不是猛龙不过江,这一次的对手,果然是非同小可。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个人正是十八年前败走北平的日本赌王,森田城一。”
胡全忠这句话说的声音不大,但话中的内容却是石破天惊,令我和胡玉虎均是心中一震!
十八年前,森田城一横行中华,从南到北,将无数赌坛高手斩于马下,连当是正处于巅峰状态的北平三大赌王都败在他的手下,被日本人称为‘赌王之王’,若不是我的师父南千王杜遗山出手一战,说不定真就挂着在华日本商人为他量身打造的‘赌王之王’的金牌荣归日本了。
十八年前,森田城一三十多岁,正在壮年,现而今十八年过去了,他应该在五十几岁左右,这个年纪对赌客而言,精力和体力或许差了一些,但技术和经验和积累却更趋成熟,比起十八年前,肯定是更加厉害,遭逢惨败,此次重返北平,想必是有十足的把握,要争回当年丢掉的面子,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十八年前的他就几乎已达到天下无敌的程度,现在的他,又有谁能对付得了?
胡玉虎连忙拿起画像也仔细查看,十八年前,那时他二十几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作为家中的独子,胡家的产业早晚会交到他的手里,所以胡全忠对他是悉心传授,极其重视,当年北平三大赌王和森田城一的决战那是北平赌坛的大事儿,他虽没资格上场,却也在旁边全程观战,故此也见过森田城一的真容,虽说时隔十八年,森田城一由一个壮年男子渐渐步入老年,身体相貌都有了一些改变,但经乃父提醒之后,马上便想起了当年那个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日本赌王。
“他娘的,这下可热闹了。”
他自由自主地小声骂道。
………【第四百一十章 对抗练习】………
追书网宽敞高大的房间里只有三个人,森田城一居中正坐,前方左右各隔五尺是坂桥建造和松本小百合,三个人均是身穿日式和服,双手平放于膝上,森田城一双目似睁非睁,似闭非闭,呼吸平稳,有如老僧入定一般,森田城一虎目圆睁,腰背挺直,显出无穷斗志,对面的松本小百合则娥眉轻挑,杏眼微垂,两侧嘴角稍稍上扬,似笑非笑,不知是不是为师兄那样的斗志昂扬而觉得有些小题大作。(请记住我们的网址手打)
突然,森田城一的两眼突然睁开,双眸炯炯有放,宛如两盏明灯,一瞬间,还是在榻榻米上稳然端坐的他给人的感觉不再是消瘦矮小,而是异常的高大强悍,似是重生的魔尊,再世的撒旦。
坂桥建造和松本小百合的精神面貌也随之同时变化,脸上的表情变得肃穆严峻,坂桥建造的目光更加凶狠而专注,松本小百合的微笑则暂时凝固在脸上,眼中也燃烧起了勃勃斗志。
不知什么时候,一幅崭新的扑克出现森田城一手中,随即,五十四张扑克腾空而起,仿佛有了生命力一般在空中翻转划过,五彩的牌底还有红白黑掺杂的牌面象是盛开的花朵,缤纷而灿烂,飘飘洒洒,或疾或徐,或慢或快,在两位弟子中间的位置落下。
几乎是不分先后,坂桥建造和松本小百合同时出手,两个人仍是跪坐姿态,四只手臂则插入那由五十四张扑克构成的硕大花朵中抓摸捏拿,手法之快竟带起四道残影,耳边隐隐能够听到呼呼风声。
最后一张扑克牌终于缓缓落地,满地凌乱,显现着一种残败萧索的美感,坂桥建造和松本小百合喘息着,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着,砍击着,进行着看不到火花的交锋,两个人的右手都扣在地上,手下压着的是五张牌面朝下的扑克。
“建造,开牌。”森田城一沉声吩咐。
坂桥建造深吸一口气,右手缓缓抽回,象压着万斤巨石一般,然后,猛的向地上铺的榻榻米击去,砰的一声闷响,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