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夏子凌,有一点你却须得记住……”朱椿语气转为凌厉,而后一字一顿缓缓说到:“不管你是什么人,你从哪里来,过去的事情本王一概不管,但从今以后,你却是必须待在本王身边,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离开我!”
朱椿的话就像沉重的石子,一颗一颗投入夏子凌的心里,激得他难以平静。
“王爷……”夏子凌开口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到当日初见,只因为自己身份有疑,朱椿就险些杀了自己,如今他说了这么一番惊世骇俗之话,朱椿却对其置之不理,只提了一个让他不知如何是好的要求。
“本王今日乏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朱椿说罢便侧身躺下睡了,留下夏子凌看着跳动的火光和他的背影兀自呆愣。
第二日清晨,夏子凌是被食物的香味馋醒的。由于岩洞不深,刚睁开眼睛,耀眼的日光反射进来,便让他忍不住又把眼睛闭上,适应了片刻才复又睁开。
刚刚坐起身来,朱椿的声音便从身侧传来——“我找了些野果,鱼也烤好了,快过来吃吧。”
夏子凌转身一看,昨天自己架好的火堆上又添了些新柴,四五条肥鱼正烤得油亮发黄,正是好食用的火候。旁边还摆着一小堆澄黄色的野梨,正是昨天夏子凌告诉朱椿可以食用的那一种。
夏子凌不得不佩服,朱椿这样什么事都一学就会的人,不是天才又是什么?这烤鱼之法,在捕鱼儿海时自己给他示范过一次,他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尊贵王爷,夏子凌本以为不可能做得来,却不想事隔经年,在这绝境之中,人家便依样画葫芦炮制了一番,甚至看起来比自己烤得还要好些。
而这种野果可以食用,也是昨天夏子凌才告知朱椿的,他今早居然又寻着摘了些。
不过……自己睡得沉,朱椿不知是何时出去把这食物备好的?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亲自做这些小事,着实让夏子凌有些受宠若惊了。
但既然备好了,夏子凌自然是欣然享用,“多谢王爷!”
“无须客气,”朱椿说完,过了良久,才又补充了一句,“我二人困于此处,没有外人,无须叫我王爷。”
夏子凌正要取鱼的手顿了顿,有些茫然地看着朱椿,他不让自己叫他王爷,那要叫什么呢?
朱椿看着夏子凌不解的表情,轻轻皱了皱眉,才侧头避开夏子凌的视线,道:“叫我曜瑄。”
“曜瑄”二字让夏子凌惊吓得手上一抖,险些把鱼扔到地上,幸好他动作快,半途又把那快要坠地的鱼给救了回来。然而这久违的“曜瑄”二字,上一次唤是在漠北,那个颠鸾倒凤本不该发生的夜里,现下朱椿重提这个称呼,让夏子凌怎能平静?
“王爷……这不妥吧?”复又开口,夏子凌的声音中因为震惊,带上了平时不曾出现的一丝沙哑。
朱椿回头看着夏子凌,眸色亦是不大平静,不知道是不是与夏子凌想到了一块去。
“就这么叫,这是命令,”朱椿顿了顿,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欢快,“我们困于此处,还不知道何时能出去,王爷不王爷的,已经没甚意义,不如以表字相称。”
“呃……王爷,”看到朱椿射过来的眼刀,夏子凌赶紧改了口,“曜……”
然而,刚叫出这第一个字,夏子凌喉间就如哽了一物一般,再也无法叫出那第二个字,索性放弃这个称呼,直接说到:“我正想着,今日趁着日头,摸索一下离开谷底之路呢。”
朱椿指了指自己的脚,道:“我受伤了,没养好之前不方便外出。”
夏子凌低头一看,朱椿右脚脚踝之处果然有一道极深的伤口,面上血迹已经干涸,应当是昨日落崖时被碎石或是落水之时被水中藤蔓所伤的。
真是的,他怎的昨日不说!夏子凌走到近前检视了一番,伤口虽然很深,幸好避开了筋骨,只是皮肉伤而已。手慌脚乱地给朱椿上了药,又从衣服上撕了布条妥善包扎之后,夏子凌才突然反应过来,这都昨日受的伤了,他还紧张作甚!再者,朱椿明显无碍,否则今日清晨还怎么出去寻得这些个吃的呢?
这么说……他不是走不了,而是不想走?
夏子凌抿了抿唇,道:“你的意思是想长居于此地了?”
朱椿也颇为大方,既然夏子凌问了,他索性星目一挑,反问道:“有何不可?”
“……”夏子凌一时无言以对。昨夜一席话下来,他本以为朱椿应当有些想法,昨夜睡下之时,他对自己的态度也有些冷然。
这么一觉醒来,居然变成了热衷于隐居又带着痞气的无赖模样,莫非一觉穿越的人又多了一个? 夏子凌被朱椿抱在怀中,呼啸的风声在耳际肆虐,刮得他脸庞都有些生疼。急剧的失重感让心跳和血液加速,他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有……朱椿的。
朱椿这么抱着他,好像不是第一次了,然而记忆却已经久远到有些模糊不清了。从去年朱椿大婚之后,到现在一年有余的时间里,他们二人谨守君臣本分,不时刻意拉开距离,然而心中累积的思念此刻却有一种要井喷的冲动。
朱椿贴着自己的硬实胸膛、烫热体温,以及强而有力的心跳,忽然让夏子凌感动到眼眶有些酸胀。如果……这已经是濒死前的几十秒,还有什么需要顾忌和克制的呢?
这么想着,夏子凌反手紧紧抱住朱椿,紧到让两人的胸膛紧密相贴,再无一丝距离。而此刻,他也终于可以毫无忌惮地抬眼直视着朱椿。
朱椿俊逸的面庞近在咫尺,两人几乎是鼻贴鼻、口对口的姿势。朱椿本就帅得不似凡人,夏子凌一直知道,这一年来更添些成熟之后,真正让人有些不敢逼视了。此刻蜀王面上挂着一抹邪魅满足的笑意,带得他那眼角微微上扬的星眸光彩飞扬,简直比从前任何时候还要帅上百倍,而他瞳孔中倒影出的……是自己的脸庞。
“你很开心吗?”夏子凌轻声问道。
“是的。”朱椿将唇贴在夏子凌唇边,喃喃说到。这吐字之间唇瓣轻启,两人的唇却是有意无意碰到了一起。
真好……夏子凌没有躲开自己。过去的一年之中,三百六十五日里,这样的情景曾在梦中不止出现过百次。他就知道,唯有二人死在一起,他们才能抛下一切,夏子凌也才会真正属于自己。
所以,曾几何时,他的心境竟然扭曲到……如果生时不能拥有这个人,宁愿死后同眠了呢?
朱椿双臂紧紧地将夏子凌禁锢在怀中,张口吻住了夏子凌的唇瓣。而夏子凌竟然也不管不顾,轻启唇,伸出舌探入了朱椿口中。
两条饥渴的舌紧紧缠绕在一起,吸吮着彼此口中的津液……果然是记忆中的味道,虽然他们的吻仅仅有过那唯二的两次,可是却深入彼此骨髓,让此生都难以忘记。
片刻后,等待他们的或许就是摔得粉身碎骨,但是无论是夏子凌还是朱椿,心中都没有任何惧意,无论如何,两个人死在一起,这就够了。
“啪”的一声巨响,伴随着身体被柔软无形的平面重击的疼痛袭来,让夏子凌闷哼了一声。然而……初初的疼痛过后,夏子凌却发现身子还在下坠,而那疼痛更多的是停留在身体表面,骨肉深处,似乎无碍。
身体被冰冷的液体包裹着的感觉清晰地告诉夏子凌,他们坠入了水中。
怎么会这样?黑崖关之下无人敢探的深渊竟然是水?不过……悬崖之下多深潭,想来这也挺正常的。
那么……他们果然命不该绝吗?由于黑崖关深有千丈,下坠的冲力非常巨大,落入水中之后,虽然有浮力支撑,两人还是不住地往下坠落。
朱椿仍旧紧紧抱住夏子凌,唇舌与他相缠,似乎并不打算节省口中空气。
他……是真的想就这么和自己一起寻死吗?落入水中的一刻,夏子凌便不再回应朱椿的亲吻,身体僵硬了下来。而脑海中,却已经是思绪百转千回。
两人就这么同穴而眠,放下一切不管不顾,真的好吗?二十一世纪的观念根深蒂固,让夏子凌一贯觉得生命是异常珍贵的事物。如果能生,为什么要死?哪怕现实中事事不甚顺意,活着……也总好过死去。
哪怕他们放不下背负的一切,他也想要在每天看到日出日落的时候,同时看到朱椿那双漂亮的眸子。
思定之后,夏子凌开始手脚并用在水中蹬划,抵御下坠的冲力。此时下坠之力已经被浮力化去不少,夏子凌这么开始自救之后,两人居然开始有往上浮的趋势。
朱椿放开夏子凌的唇舌,任夏子凌这么牵着自己的手划动着。片刻之后,他心中叹了一声,抑是下了决定,一手揽住夏子凌,另一只手开始向上划水。
两人同心协力之下,不出片刻,就接近了水面。纵身跃出冰冷的水中,夏子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甩开贴在面上的湿发,环视了一下四周。
黑色断崖之下,周围的环境却并不阴森可怕。他们此时身处的是一个山间溪流汇聚而成的深潭,周围环绕着苍天古树和各种植被。在开始西去的斜阳金色的余光之下,此地居然还有些谷地幽深、群峰竞秀的美妙之感。
然而跟随师父十余年的历练,让夏子凌非常清楚,白日看起来无害的森林,到了夜间有多可怕,尤其这里还是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
走上岸来,夏子凌顾不得全身湿成一片,一边准备朝东边走去,一边对朱椿说到:“快走,我们须得在天黑前找到一个洞穴藏身!”
朱椿却是一把拉住夏子凌的手腕,站在原地不动。
夏子凌回过头来,看到朱椿盯着他审视意味十足的眼光,忽然有些心虚地别开头去。
刚才因为以为两人必死无疑,他竟然放肆地与朱椿忘情拥吻了一番,现下绝处逢生,再想到刚才之举,以他的性格,倒不是不好意思,可是……究竟刚怎么向朱椿解释呢?
“子凌,你心中并非对我毫无感觉,是与不是?”
夏子凌轻叹一声,朱椿果然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了。
如果说之前他还不确定朱椿对他的感情,那么朱椿这么义无反顾随自己跳下万丈悬崖之后,他已经不再怀疑朱椿确实对自己情意匪浅。
朱椿虽然不曾对自己说过任何甜言蜜语,也不曾许过天长地久,甚至于成了亲娶了妻,日后也许还会诞下子嗣,但这都不影响他对自己的真情。
只是……自己能够不管不顾地回应朱椿的感情吗?虽然经历了那么多,他可以抛下性别、身份不顾,接受自己真的对这个男人动了真心,但他们本是不该交集的两个时空的人,回应朱椿的感情,是否就意味着他要这么留在大明朝终老一生了?
这些问题,他还没想好,也一时想不好。不过……有一件事情他却是想要借机向朱椿坦白,而且也不能不坦白了。今日那少年说的那番话全入了朱椿耳中,朱椿现下未问,却不代表他不会追问到底。
如此任雪球越滚越大并不是个好办法,经历今日同生共死的一刻,也到了该坦白的时候了。
“王爷,这个问题我回答了也无甚意义,我所忧虑之事,并不是你我能解决的,”夏子凌顿了顿,道:“现下当务之急是找到今夜避风的地方,到时候……长夜漫漫,臣再向您一一诉说吧。”
朱椿凝视了夏子凌片刻,终于点头说到:“好。”
无人可达的荒山深处,要劈开荆棘杂草,探出一条可走之道,已是不易,更别说还要找到可以栖身的洞穴。不过索性二人都是身手不俗,终于还是在夕阳刚刚隐去,繁星初上时分找到了一个隐于荆棘丛之后,可以容纳两个人躺下的小岩洞。
将刚才沿途过来顺手收集的木柴置于地上,夏子凌从怀中掏出火折子,走了那么久,火折子已经干透了,正好用来点火。
看到夏子凌熟练地点起了火堆,朱椿说到:“你倒是挺熟练的。”
“从小跟着师父,我就是这么过来的。”多年的习惯,让他但凡出远门,不管是上战场还是例行公务,都要带上火折、伤药等必备物品。现下看来,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你……从前,吃了很多苦头吗?”
“还好吧。”现在回想跟着师父的十余年,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自己为了辅佐朱椿为皇勤学苦练,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而且确切的说也不是实情,他的初衷完全是为了自己不是吗?
看到夏子凌有些目光闪烁,朱椿叹了口气,转身背对着他,道:“你先脱了衣服烘干吧。”
夏子凌闻言摸了摸身上半干半湿的衣服,初秋的夜里还是有几分凉意,这么捂到干确实挺容易着凉的。不过……身为臣子,把主子晾在一边,先方便自己,真的好吗?
“王爷,我不要紧,您先……”
夏子凌话刚说到一半,便被朱椿粗暴打断了,“叫你烘干你就快些,磨磨蹭蹭作甚!”
每每夏子凌冷静下来,就谨守君臣本分,与自己拉开距离的样子,让朱椿不喜极了。
“其实……”其实什么?其实我们可以一起脱了衣服烘干吗?两个大男人本不用避讳许多,可是想到他们现下有些变质的关系,夏子凌还是把后面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既然朱椿心意已决的样子,夏子凌也不再跟他客气,径自脱下衣服,搭了个架子放在火上烘烤。
这件事情忽然让夏子凌想到去年冬天的一件小事。他身体底子不好,冬天手脚一贯冰凉。
去年冬天洪武帝突然来了心思,赏赐蜀王府一件九匹珍贵的白色狐裘缝制的披风。在成都这样的湿冷之地,披上这狐裘披风就如同给周身罩了个暖炉一般,是相当实用之物。
当然,白狐裘披风,对于女人来说除了实用,美观也是一大追求之处。于是,众人以为蜀王定然会将这珍贵之物赠予爱妃的时候,朱椿却大手一挥,将狐裘送给了夏子凌。
夏子凌顶着蓝嫣哀怨的目光,将狐裘披风捧回去的时候,心里简直后悔极了他怎么好死不死,皇上赏赐之物刚到王府的时候登门了呢?
夏子凌比蓝嫣虚长十岁有余,一贯将她视作妹妹,怎能抢了妹妹心爱之物。是以,没过几天,他又私下把那狐裘赠予了蓝嫣。
朱椿后来知道此事,气得整整一周见到夏子凌脸都是黑的。夏子凌当时觉得朱椿未免小家子气,现下想来,这个家伙虽有些别扭,对自己的关心却是从不曾顾及其他的。
夏子凌与朱椿先后烘干了衣服,二人又食用了几个适才沿途摘取的野果,天便已经完全黑透了。
岩洞之外,兽类若隐若现的嗥叫声不时传入耳中。夏子凌果然很有先见之明,若是没有提前找到这避难之所,现下还呆在野外,已经筋疲力尽的二人还不知要面对什么未知的危险。
如今,静静坐于岩洞之中,虽然对于朱椿这个从小高高在上的皇子来说,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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