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道:“若是早生二十年,也能去搏上一搏,如今却是有心无力了。”
李国风淡笑不语,只是看到驿站门打开之后,这才邀王麻子一同入内。
两人并肩入驿站的时候,李国风忽然笑问道:“王先生,你觉得如何才算是真正的读书人?”
王麻子不假思索的答道:“于国有益,于后人有益,不做欺世盗名之举,不为己谋私利。圣人的修身治国平天下太大,我辈读书人做不到如此多,也非人人想做,因此在我来看,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意义的。”
“还有,死读书是不行的。”
第一百零三章 腰间悬剑的年轻人
驿站开门之后,王麻子取了那摞书抱在胸前露出一个满意微笑,这便歉意的对着李国风一笑,李国风点点头,示意明了,王麻子这才抱着一摞书小跑着离去。
那座学堂离着这驿站不近,以往就算是王麻子空手而去也要走个半柱香的光景,此刻抱着一摞书想必要的时间便更多了,不过好在这个教书先生早便打过了招呼,说是今日早课会晚一些,倒也不怕那些孩子埋怨,他低着头看了几眼怀中书籍,有些满意的点头,陵安城里传出的新政,要改革朝试,自然也就只有那座城里的老夫子最清楚这今后读什么书才有益于朝试,因此他买书之时,便刻意绕过了州郡,直接托尚在陵安的好友给买的这些书来,只不过价钱实在是不低,就这些书,价值可比得上一家小门小户半年的饭钱了,好在王麻子有些积蓄,又是真想教出几个学生来,因此便看得很开,不计较这书钱。
今年开春之时,学堂里又来了十几个孩子,加上原本的三十多个孩子,这前前后后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五十个孩子了,这是这五十个孩子中,依着王麻子来看,也大抵只有十来位能够考上童生,迈过第一道槛,至于其他人,受限于资质,只怕走得不远。十人之中,王麻子又独独看好那张三和李四家的孩子,那孩子的聪明劲实在是旁人比较不了的,若不是李屠夫一直觉着他对张三一直还有些想法,王麻子倒真是想好好把那孩子看紧一些,这五十个孩子当中,他只觉着只有那孩子有机会能走到陵安啊。
入了陵安,甭管最后能不能金榜题名便已经这小镇子上难得的光景了。
一摞书不轻不重,若是换做李屠夫只怕抱着走遍整个镇子也没什么大事,可放在王麻子这个文弱书生怀里,便实在不是那么轻松了,他抱着这些书才走过不到一半的路程,便有些乏累了,额头上出现了好些汗珠,再走出几步,王麻子架不住手臂酸麻,便靠在一处屋檐下歇息片刻,只是刚刚停下,他才发现此地距离李屠夫那摊子不远,王麻子担忧被那女子看到他如此样子,便干脆咬了咬牙,再度起身,等到快要临近那街道旁的摊子的时候,王麻子竭力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目不斜视走过那贩卖猪肉的摊子,没去看任何人。
街道旁那身材算是高大的李屠夫从这王麻子出现开始便不曾抬头,专心致志的对付着砧板上那一截猪腿,等到砍的差不多了,他这才抬起头来,他其实知道那王麻子从这里过去,只是不愿意抬头而已,等到他视线之中只剩下王麻子的背影之后,他这才看向自家媳妇儿,轻声询问道:“要不要搭把手?”
中年妇人脸色平淡,柔声道:“你心里有道坎,过不去就算了,哪里用得着这样。”
李屠夫说不上是无奈还是得意的一笑,不多说,只是默默取下一只猪腿,用油纸给包好,想着等那小子回来之后便让让给王麻子送去,他李四哪里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中年妇人笑着摇头,自家男人在想些什么她如何能不知道,只是有些事情她不想说,说出来也没什么必要,她都李屠夫成亲这么些年了,她难不成还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
王麻子走过那处猪肉摊子之后便离着那学堂不远了,他咬了咬牙,想着一鼓作气要走到学堂才罢休,只不过这走过几步之后,实在是手臂无力,便将那怀中书都滚落了出去,好在如今天气干燥,前些时候也不曾下雨,这书滚落到街道上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依着王麻子这种平日里爱书如命的性子,当即便觉得心疼的不得了,当即便弯下腰在街道上捡起那些散落一地的书来,捡起好些本之后再看向前面,却是发现有个一身青衣年轻男子也是弯着腰在帮他捡起不少散落的书籍,不过那年轻男子倒是比王麻子要讲究许多,每捡起一本书,便要轻轻拍去那书上沾染的灰尘,这让王麻子莫名其妙便对他有了些好感,等到他捡完再把书重新交回到王麻子怀里的时候,王麻子眼神之中充满了感激。
那年轻人轻声问道:“先生要去何处,路程可曾远,是否要在下搭把手?”
王麻子露出笑意,想着摆摆手,可毕竟这怀中尚有书,免去了那个动作,只是说道:“不劳烦公子,学堂便在前面不远处,几步路便到了。”
年轻人点点头,侧身让开一步,示意王麻子过去。
王麻子走出两步,再停下身形,这才感激笑道:“那便多谢公子了,在下这还有早课要上,来不及多说了。”
年轻人点头:“理应如此。”
年轻人转身离去,只留给王麻子一个背影。
王麻子小跑出去几步,眼见那学堂就在眼前,这才想起刚才那年轻人一身打扮好像真有些与众不同,旁人出门,带剑便带剑,带刀便带刀,哪里有腰间一边悬刀一边悬剑的。
不过自从那位用刀的老前辈在此地亡去之后,这些时日来朱仙镇的江湖武夫便多出了许多,这些江湖武夫当中用刀的大抵要多一些,只是王麻子至今都不曾见过老前辈遗言中的那位悬剑男子来此。
思绪散发出去之后便收拾起来有些难的王麻子站立许久,这才缓过神来,他回到学堂前那处小院,把书抱到学堂里之后,这才走出来,照例在小院子里摆了一把竹椅。
今日早课王麻子没讲些什么,只是将书分发下去,简单的选了两篇文章粗略的讲过几句之后,时辰便差不多了,眼看着那些孩子离去之后,门口便看着有个中年男子走进小院。
王麻子看着那个甚是面生的中年男子有些惊异,只不过这种情绪倒也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毕竟在此处若是出现某一个孩子家中的长辈到也不算是奇怪,这些孩子家中长辈,他并非能够一一都认识。
中年男子走进小院,也不兜圈子,只是自顾自看向这个教书先生说道:“我来讨要一样东西,不知道先生肯不肯给?”
王麻子警觉道:“先生要何物?”
中年男子在那把竹椅上坐下,轻声笑道:“先生莫惊,在下要的这一物并非是先生的脑袋,只是先生家中可曾有半截刀?”
王麻子皱着眉,惊疑不定。
中年男子从怀中摸出一截刀尖,通体泛黄,看起来古旧不堪,但刀口处却是出人意料的锋利异常,还有些许寒光,他平静道:“汤槐安佩刀黄铜是天下有数的名刀,这天底下的刀客谁不想有一柄名刀在手。虽说在当日皇宫一战被叶长亭折断,但实际若是重新找到顶好的刀匠将其重新以玄铁续接上,仍旧能算是天底下有数的好刀,在下练刀二十余载,不曾成名于江湖,便是因为差一柄好刀,机缘巧合得到这黄铜半柄,便想着寻来另外半柄来,到时候黄铜再现江湖,也该让世人知道除去刀圣楼知寒与晋南衣两位用刀的大宗师之外,尚有我宋风的一席之地。”
王麻子不是没有见过来过朱仙镇的江湖武夫,可没有哪位是当真知晓当日情形的,除去刀圣楼知寒一招手便招来了他放在屋中的半截刀之外,其余武夫就连汤槐安是否带刀而来都不知道,自然也就不曾有过什么举动,只是这宋风倒是有些例外,不仅带着半截刀,好似这半截便是他王麻子手里那半截的另一半啊。
只不过这宋风开口便要那半截刀,王麻子也并非是非要给的。
他就算要给,也只能给那位喜好悬剑的年轻人。
宋风见王麻子许久不开口,呵呵笑道:“先生若是不愿意,那在下便只好自己去找了,只不过若是先生还要阻拦,可别怪在下了。”
王麻子沉声道:“逝者遗物,早已交代过给谁,先生既然不是那个人,何必在此纠缠,天底下的名刀只怕不止一柄,先生为何非要这断刀?”
宋风冷淡一笑:“既然先生说是这刀是留给他人的,那宋风便要问上一问了,这天底下除去那两位大宗师,还有哪一位刀客能够有资格拿这一柄黄铜?”
王麻子不曾开口,倒是小院门口有个青衣男子应声。
“我。”
宋风转头看去,只见一位腰间悬剑的年轻人站立在门外。
他哈哈大笑道:“你这等用剑的小娃儿,莫不知天高地厚,用剑便好好练剑,这刀的事情哪里是你能掺和的。”
早已经把那柄刀背在背上的年轻人看向这个算是在江湖上尚未有过名头的用刀宗师,面无表情的说道:“想着一战成名天下知的武夫大有人在,可脸皮有你这般厚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宋风怒而起身,冷笑道:“你这年轻人,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站在门口的青衣男子不多说,只是拔出背后铁刀之后笑道:“那柄刀不是我的,可你也带不走。”
王麻子这才抬头望去,发现那个年轻人正是之前替他捡书的那位。
而一刹那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看到这年轻人此刻腰间只悬剑,没带刀。
第一百零四章 起风了
院子里的两位宗师高手一战,很快便分出胜负,实际上那位满心欢喜要取得黄铜刀之后便很快能名震江湖的刀客宋风在迎上叶如晦之后才发现这原来是他一直小觑江湖上武夫,这不去说太多其他高手,光是眼前这一位便实在是不好对付,这看着年纪不大,可应付起来还当真是十分棘手啊。
他那里知道这个年轻人这一路走来都是和人生死搏杀,稍不注意便是性命不保,因此心境早已比之前要好过太多,境界自然也稳固的不像话。
甚至叶如晦都有些感觉到了第六境的有些东西了。
仅仅半刻钟之后,当叶如晦手中那柄铁刀放在宋风脖子上的时候他就彻底明白了一件事,这不管什么时候,坐井观天都不是一件好事。
因此当最后宋风走出小院的时候,还真是一脸失魂落魄。
他没要到那半截刀,还把手中的半截刀也留下了。
叶如晦收刀而立,不曾多言。
等到宋风走远之后,王麻子这才反应过神来,其实先前两人打斗时他也没能看出这之中的玄妙,因此当宋风走出小院之后他才算是缓慢回神,这一次王麻子看向这个年轻人,试探性问道:“叶如晦?”
叶如晦轻轻点头。
王麻子神色有些惊骇,若是在那老头儿出现在这朱仙镇之前,有人说出叶如晦三个字,他也只会当这名字取的不错颇有意味,至于其他的,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可这些时日以来,接二连三发生了不少大事,先是汤槐安死在朱仙镇,之后这里便出现了不少的江湖武夫,而王麻子却是因为老头儿已经逝去,这才把他临终前说那些话记得很清楚,特别是叶如晦这个名字,这也就导致了这些时日从那边北匈陆续传回来的消息中一旦有半点关于叶如晦的,王麻子都会无比上心,可知道的消息越多,王麻子便越有些好奇那个能在北匈搅起这般风雨的年轻人究竟是何样子,难不成真是那种长了三头六臂的妖怪不成?要不然如何能在北匈连杀两位宗师高手,并且能以一己之力硬憾多达一城的北匈甲士?不过等真见到了这个年轻人,王麻子在对于想象当中的叶如晦谈不上失落,只有惊异,毕竟这样一个看着好似读书人的江湖宗师,可比那种大汉要来得可亲近的多。
叶如晦忽然笑着问道:“想必先生也是知道我与那位汤老前辈的关系了,放心,我此行来此也不是为了要回那半截刀,既然是先生所持便由着先生拿着便是,只是如晦还要问一句,那汤老前辈在之前有没有什么话留下过,就算是没有话,总该平日里提及过如晦吧?”
王麻子看向那把竹椅缅怀道:“老先生在镇子里住下的时间不短,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这把竹椅上躺着,偶尔与在下说上几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有那日大雨磅礴中,老先生才说了不少,先是说起自己的一生,之后便提及你,说是这江湖翘楚,先前我还有些奇怪,等到后来北匈那边陆续传回来关于你的消息之后,这才释然,老先生用的这江湖翘楚四个字,可算是一点都没错,只可惜这番场景,老先生看不到了。”
叶如晦喃喃道:“这大雨天真不是什么好时节。”
“倒也没想象中那么风光,被人像一条狗一样在北匈撵着到处跑,要不是运气好,估计也回不来。”
王麻子没去接着这句话,只是笑道:“叶公子,咱们去看看老先生吧,他离开这小院之前,当日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便说的是要是你来了,便领着你去他坟头上看看就是。”
叶如晦点点头,跟着王麻子走出小院。
两人在小镇里的街道上行走,身后负刀,腰间悬剑的叶如晦倒是引来不上人的目光,叶如晦自嘲道:“大概在他们眼里,我这身行头像极了行走江湖卖艺的。”
王麻子调侃道:“要是吆喝两声,肯定就更像了。”
叶如晦无奈道:“这也怨不得我,才出大楚的时候便想着是带着剑是为了保命,等到了北匈拿到了这柄刀之后是想着用刀走一趟江湖,倒也不辜负老前辈,最后这行头走过北匈两城之后便实在是太显眼了,北上是不敢想了,也只有南下,先前在南下途中碰上一个楚人,叫洛少河,是北地这边的大户子弟,是逃婚出来的,他便对我这打扮意见不少,只不过这小子说用剑的只佩服叶长亭,用刀就佩服那个在北匈江湖的大楚刀客,我想了想,这不就是说我嘛。后来之所以不和他一起南下,大抵也是怕连累他,毕竟我这一路都是被撵着走的。”
王麻子感叹道:“足以想象,叶公子一人被一国倾力追杀的样子。”
叶如晦重重点头。
王麻子看向远处,舒出一口气,微笑道:“其实在老先生去世之后,我便去州郡里打听过他的名头,花费了不少周折这才知道老先生当年除了一人一刀杀过大魏半座江湖,大多数人都说老前辈这是间接帮了北匈,之后老先生便去北匈,背负一国之生灵的老先生可在北匈也杀了不少人啊。”
叶如晦插嘴道:“所以这一趟北匈江湖走得不冤啊。”
王麻子平静笑道:“我们这类读书人做不得什么大事,自然也不能像叶公子一般一人杀去这么多北匈蛮子,想来真是惭愧。”
叶如晦淡然笑道:“匹夫用命,文人提笔,这个道理本来就是很有道理的,我在南下途中遇见过一个边军士卒,叫周太平,他这辈子的理想不是杀多少北匈蛮子,而是要写出一本诗集来,诗集不写其他人,只写边军,他说他这辈子不写太平。”
王麻子摇头苦涩道:“我不及他,只想着为大楚教出几个有用之才便是极限。”
叶如晦哈哈笑道:“这分不出高低来。”
王麻子亦是会心一笑。
两人来到那处临河坟茔之前,王麻子便退后数丈,让叶如晦一人独处,他站在远处,看着那个年轻人在老先生坟前缓缓跪下,磕了几个头,然后更是取出身后那柄刀放在坟前。
只是那年轻人不曾开口。
然后不知为何便刮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