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进去了也是找不到人!那地牢左拐右拐,第一次去把老子都给绕晕了,要不是不思领路,我看咱们都出不来!哎,没想到不思当年小小年纪设计出来的地牢,竟是这般好,给咱们派上用场了!说到底还是她妈妈的才华啊!”说这话的时候,言语里竟是甜丝丝的,似有一樽美酒盈在其中;又微有些感慨之意,宛如清夜里来自天际的一汪月光,虽空灵飘逸却怅惘寂寥。
第34章 毓秀鬟独破迷境 钟灵姝双渡雾津 (1)
张圭说要回了,底下响起了脚步声,在他一再嘱咐不要走漏今日之话的声音里,两人渐行渐远。惜芷听了这片刻的话,疑惑地怔在当地。一缕缕的冷风灌进了她的丫鬟衣裳,寒冷之意难以抵挡。这时,一双温润白皙的手从身后搭了上来,手上拿着一件相同的丫鬟衣裳。惜芷回过头,原是怜玉将自己的外衣除下给她披上了。
惜芷连忙将衣服拿下,重新给她穿上,边系扣子便说:“你光知道不让我冻坏,你自己不怕冷么,要是伤风了可怎么好!”看见怜玉,她心头忧急之心登减。却听怜玉道:“小姐,我早就来了,看到你在这里听底下人说话,我就没敢惊扰。刚才我已经找到了出去的路啦!”
原来这怜玉与惜芷走散后,误打误撞不消多一会儿便走了出来,只不过是从这假山的左侧入口出来的。她凭着记忆,自己又从中间入口走一遍,竟是又从左侧入口走了出来!她这才上假山去寻找惜芷,却看到惜芷正在听底下两人说话。她只是庆幸自己走出去的时候没有撞到这两人。
怜玉带着惜芷没过多一会儿便转了出来。怜玉微微笑道:“小姐,我们在假山里转的时候感觉永远也出不来了似的,可走下来也觉得没转几个弯。这条路我算是走个轻熟,都能用纸笔把这条路怎么走的给画出来了。”她白皙的脸上一双小梨涡更增清甜。
怜玉坐在桌边,拿笔在宣纸上轻轻描摹着假山上的路径,而惜芷看着一缕微薄的斜阳光影从质地很好的窗纱中透来,打在怜玉的发上背上,小房间里一时暖意融融,好似凝聚了这世间所有的安详和静好。
她心头盘旋着假山上听来的话语,知道了那个陆予思和厓海会的关系,而若是他们抓来的人真的是陆隐琮,那他怎么可能是陆予思的儿子?
“他这名字这般古怪,会有人和他重名么!”在江浙省的江畔,自己曾那样对怜玉说,那江风仿佛犹在耳畔。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自己不辞辛苦来寻陆隐琮,难道为了找到他然后成亲么!那是不可能的!而来寻他的唯一根由,只是为着这样一份缘分,虽然它注定很短暂。她由衷感激的,是那纸笺上温情流动的字迹:惜芷妹妹,我必会一生一世地待你好。短短十五个字,暖尽了她的心,即使她不可能去求取这份姻缘,但这也足以让她为这份很轻很轻的缘分去付出,而付出的多少是她不计量的。
这是她出于两人同样命苦的共鸣相怜,亦是她永不会改变的厚道和善良。
那汴梁路的腐化和麻木呢?她微微一笑,她何曾放在心上!那所谓的女子礼节,从来不是她的桎梏!
一路走来,她见识到了曾经从不曾见过的蒙古人的冰冷和残忍,而她内心对蒙古人来占领中原的仇恨愈加深刻。每当她胆怯地在马上看一眼那作威作福的蒙古鞑子时,都忍不住悲痛地望向连片的土地。这土地的样子定然从不会改,还留着那么浓厚的不可磨去的华夏气息,而他们的身影却在穿行,他们还在毁灭这曾经汉人置之若宝的自己的东西。她看这土地的时候,那低低却沉重的叹息要令多少汉人的梦心痛地破碎呵!这是一场黯淡的屠灭,是一曲无望的笙箫。
而倘若这被这户人家羁押着的那位青年男子真的是厓海会的人,她定会救他!她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这个文秀少女的那双秋泓之烟波里此刻流淌着巾帼的豪气。她毫不怀疑地肯定,这是比救陆隐琮更为重要的事!
她拿起茶杯,纵使心中还是不太确定他们所说的人是否不是陆隐琮而是另一个被他们拿来的厓海会姓陆的人,她也暗自打定了主意,这陆隐琮是要救,可这厓海会的人更要救,无论能救出哪个,无论事实究竟如何。窗外的斜阳终究将寂,惜芷的心中却燃起了刚定的火焰。她喝了一口凉茶,看着怜玉的纸笺上出现了些什么,轮廓竟是一个巨大的圆。
怜玉画完,将纸笺给惜芷看,那圆上五个方位被标注出来,这五个方位也用细细的线给连上了,只不过这些细线旁又各有另一条或另一些线来干扰。
怜玉指着圆上北位道:“这是我们进去的中间口。”她又指着正东偏北位道:“这是我们出来的口,也就是左侧进假山的口。”而其余剩下三个方位分别为东南、正西偏南、西南偏南。
惜芷不禁大为惊叹:“在那么曲折的路上,你怎么这么清楚!”怜玉轻笑:“这也本不难,我走得多了些。我开始画时,觉得走到一个方位该拐上另一条路了,可是总不知道这弯该拐多大,后来我画了一个圆先把这方位想明白了固定住,然后再画路径,就很容易了。想来准确度也差不了多少!”在怜玉眼中,这如有重重陷阱的假山竟变得像个圆一般,惜芷发自内心地觉得这太不可思议!怜玉素来谨慎乖巧,这个她知道,可是将假山的层叠弯岔变化成圆,这可不是谨慎和乖巧比拟得上的了,这是聪明!惜芷拿着纸笺看了半晌,心中将这方位暗暗熟记于心。
后花园的小瀑布落在青石砌成的一方池子里,水面上漾起的浅柔涟漪,仿若少女从眼波里晕染出的氤氲雾气。第二天清晨,阮惜芷和怜玉看没有人叫她们二人去服侍,便悄悄地又来到这有山有水的后花园。惜芷道:“昨个那两人说这藏人的地方就在这后花园里,只不过是一个地牢,我们以后须得多在这后花园里找找,这地牢可是不好找呢。”话音未落,近旁有极轻的脚步声,惜芷和怜玉看到有五六个打扮各异,却隐约都是碧眼高额的人出现。她们两个大吃一惊,这些人像是从天而降的,刚听到声音就离得她们这般近了!两人身形一转,转到一面山后,堪堪避开那些人的视线。
原来这些人都是武功颇高之人,向来武功高的人都是走路都是声音极轻的,必是武学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人,才可以在他们未走近时便听到声音,武功越高的人听得越远。而这两个雅素姑娘哪有这个本事呢。但听他们脚步声轻,说话声也轻,两个姑娘在山后几乎听不到什么,也仿似觉出他们说的话压根就不是汉话!惜芷趴在怜玉耳边说:“昨天那两人说也有一帮色目人寻找陆公子,我猜许是他们,不若跟着他们走一走,许能发现端倪。”怜玉宛如灿星的眼眸转了转,轻道:“但不要给他们发现了好。”
待听不到了什么声音,惜芷悄悄将头探出去,只见一个色目人的蓝袍衣摆消失在假山的右侧入口。惜芷和怜玉转出,走近一瞧,只见地上一块岩石上挂着一小块布条,那颜色和质地正是其中一人的衣袍样式,想是刚刚有人不注意让这石头把衣服划破了。怜玉道:“小姐,不若等一等,看这色目人能不能发现什么,如果他们半天不出来,咱们再进去瞧瞧。”惜芷答应,两人便在这花园里坐着,牢牢地盯着那边色目人进去的方向,就看他们出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只见张天阡和几个随从慢慢走进了这后花园,惜芷和怜玉赶紧远远避开,只见他走到这假山的右侧入口,低头看到了那岩石上的碎布条,便神色紧张地匆匆走了进去,那随从们也是跟了进去。
怜玉看到这一幕,笑意从眼底晕漾出来,对着惜芷笑着摇摇头,道:“小姐,那位公子哥就这么轻易地暴露了陆公子的藏身所在!真是半点功夫也不用费呵!”
惜芷也笑道:“但别高兴这么早,这里面的地牢据说很是不好走,说不准就给绕在里头了。”两人走近前去,惜芷望着如同迷宫般深邃蜿蜒的路径,心头颇感踌躇,生怕两人走进去出不来困在里面,又怕看到了张天阡不好解释。她转头对怜玉道:“我一人进去,你在外面等候。若是咱们两人都在上面,教那公子撞见,恐是让他揣测咱们来意;而且若我陷在里面,总比咱们两人一起陷在里面要好,你还能找人来帮我,只说我乱跑误入假山难以下来便可。”
怜玉心中虽也十分赞同这个做法,但是实在不放心惜芷,她眉头轻蹙,握住惜芷的双臂,轻道:“小姐,还是我们两人一起进去罢!”惜芷微笑着摇摇头,她轻轻捋了捋怜玉的头发,轻声缓慰:“不要紧,我自会保护我自己。”
一阵大风刮来,惜芷将头转向身后避风,蓦地里,她瞧见一座长亭立在远处。心头缓缓漾出乔洛愚的样貌,人生一别,许是再不堪相见!惜芷轻轻道:“你说这调儿也愁,我说这曲儿也悲,西风凉酒黄叶里,长亭道别何须啼?”说罢,眼眶微红,在原处怔了一会儿。怜玉看惜芷这副模样,心中也是了解,便不言语。一泓秋波之眼动了动,惜芷轻叹一声,心中那个俊朗的模样如幻影一般渐而消弭……
第35章 毓秀鬟独破迷境 钟灵姝双渡雾津 (2)
这右侧入口所在的方位并不在怜玉的纸笺上,好在惜芷的目的也并非要走出这个假山,而是发现一个关人的地牢。果然走进去就又有如陷入泥淖之中,也不知道自己走得方位对不对,只是信步由缰。眼前忽然出现一个极低的洞隘,看来只能容身一人,惜芷矮下身子,一点一点穿过,好在她比较纤瘦,倒是也不难。穿到一半的时候惜芷就感觉出前方好似不太像假山的样貌了,待她穿过了洞穴重新站起,她那一汪秋水灵波几乎要流下泪水,前方现出了一条长长的甬道!虽然幽黑晦暗,神秘莫测,在她看来却像是燃起了万千火把!
她点亮了火折子,沿着墙壁慢慢向前走。如此晦暗幽深的地方往往暗藏机关,是主人防止他人窥探的好方法,有可能这墙壁现在是平静无异,说不准下一刻便有数不尽数的毒箭飞出;这地面现在是平稳的,可走着走着说不定就让你掉进一个更秘密的牢洞里。可这些都是阮惜芷想也没想过的,她现在心头只有一个雷打不动的心念:她要找到陆公子!要找到陆公子!
甬道虽然拐拐折折,却没有第二条路来干扰。一条路好像要走到了尽头似的,她眼前突然出现了三个入口!
她不知道她真应该为她安全走到这个地方而庆幸!事实上,许是这个地牢压根就没有安装机关,这倒是比较稀奇的。大多时候地牢和机关就像是衍生关系,而有地牢没有机关才让人觉得奇怪。
她甫一见到这三个入口,登时便想到了外面假山的三个入口。她不知道陆公子究竟被关在了哪个地方,可是她只知道如何从中间入口进,左侧入口出,如果这个构造和假山别无二致,那她还不至于迷失在里面。
此刻她停住了脚步,这前方的三个入口,无一个不是幽谧晦暗。她到目前为止还是可以自行走出重见天光,可一旦进去了,她阮惜芷的命就算是不由己了。她回身一望,那甬道还在,仿佛在召唤她归去。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冷笑了出来。她千辛万苦来到这潼川府,心心念念想的就是救出人来。她每次梦回枕畔,多少次因梦里的自己救人成功而心中感动!
而如今,这心愿便要达成。她怎能退缩!
惜芷的眼光渐渐波漾,她从来都没有幻想过救人的过程是轻松的。如今无论自己救的人是谁,无论前方是龙潭,是虎穴,她总要闯一闯了。
迈步上前,在确定看不出来那位公子和色目人走的是哪条路后,惜芷便不假思索地进了中间入口。甫一进去,登时便又犹如进了一个巨大的迷宫一般。惜芷贴着墙壁慢慢地走,不一会儿便看到了一个岔路口。
惜芷记得在怜玉画的图上,下一个方位是东南位,于是她将这个地方想象成一个巨大的圆,便朝东南位拐去。
四周寂静异常,风声也无。惜芷有些奇怪为何那位公子和色目人进来了便宛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半点线索也寻不见。而她便好似进了一个冰冷枯冢一般,寒意阵阵,诡谲迷离。
在走过第二个岔路口后,她已经踏上了去正西偏南方位的甬道了。她贴着墙壁走着,不一会儿竟发觉墙的那边有隐隐的说话声,她吃了一惊,想是碰到了之前进来的那些人。惜芷心想,如果碰到了那位公子,就说是自己不小心走进来的;如果碰到了色目人,就说自己能带他们出去。她年纪虽不大,可昨日听到的言语里,也可听明这色目人和这家人都心怀鬼胎,所以她尽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恩怨,对色目人说自己和那公子也不是一伙的,说不定可以化险为夷。
她停了脚步不走,却并没有人过来,就连墙壁后的声音也渐渐消失。惜芷想,反正进也是危,退也是危,不如自己按自己的心思走,也比等在这儿碰到了他们强。于是她又继续走,果然甬道的尽头差不离应该是正西偏南的方位,半点也不差,惜芷不由得佩服起怜玉的聪明灵巧起来。
拐了个弯儿,惜芷在心里集中注意力去感受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走,又拐了个小弯儿,来到下一个岔路口,出现了五条路,其中有两条是指向西南偏南方位。惜芷回想怜玉那个纸笺上的方位,好像两条路通向的方位与纸上的方位都差不多。惜芷并没有太着急,她觉得这地牢的设计与假山的设计基本上是一致的,所以就算她找不到人,也大有希望走将出去,所以心思倒是笃定沉稳了不少。此刻两路在前,她凭着直觉选了个路进去了。她想一旦她猜错了,没有从左侧入口出来,便返回至此选另一条路走总是对的。
蓦地里,一阵略带沉闷的声音缓缓过来,惜芷听了片刻,辨出那是埙的声音。这个地方竟出现埙这个乐器的声音,带给惜芷的惊恐比听到了那些人说话还要多!突然之间,她宛如心肺被击中一般,痛苦得难以自制,竟是不由自主地慢慢蹲坐下,这埙的声音仿若慢慢缠绕,绵绵不绝,气息不断,听到的曲子极尽悲伤苦愁,带来的忧伤悲痛竟是随着曲子连绵不断,不罢不休!
惜芷恍然间想到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奔波和辛苦,两人几乎天天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路上遭到了很多冷眼,看到了作威作福的蒙古鞑子的冰冷与残忍!她曾叹了多少口气,恐怕她自己也数不清了!一想到汉人被歧视,被凌辱,她便心如刀绞,只恨不能出手相救!惜芷想到这里,不由得潸然泪下,浸湿了自己的衣衫。
她正哭着,缓缓地这埙曲好像变了,她的心里的烦闷便又好像去了不少。曲中宛如两军交战,激昂澎湃,仿若击鼓鸣金,刀枪剑戟相互碰撞,听了这曲子的人简直都要执鞭坠镫,披甲上阵杀敌了!乐曲一传来,登时便给了惜芷无限的热情和信心!她站起来,拿手背抹抹自己脸上的泪,不顾有何危险,立即便又向前走去。
这埙声伴着她一路,不一会儿,埙声顿止,这时候,眼前现出了一个巨大的石室。惜芷慢慢走进,她紧紧攥着火折子,那火的亮光弥漫处,黑暗便褪去了几分,凉薄和潮湿也散去。秋波一转,一个清瘦而略显憔悴的背影被她望住,角落里那片潮湿的黑暗将他包裹,他仿佛浸在极浓的愁思里,仿佛进退维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