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纲纪而言是一记重创,直至赵英用那鲜血铸成的功勋在夺嫡之争中杀出一条血路,乱象才渐渐平息。
这些都是赵崇昭从太子太傅口中听来的,当时他只觉得热血沸腾,而不觉惨烈。他甚至对太子太傅说:“怎么父皇一点都不像当初那个大将军……”
别人口中的赵英,英明神武,是个千古难逢的明君。
赵崇昭所面对的赵英,却是个严苛、冷峻、唯我独尊、毫无温情的帝王。越是这样,他越仰慕其他人口里听说的那个大将军赵英,暗暗觉得人老了都会变得很讨厌!
赵崇昭忍不住辩驳:“我只是太子……”
而且还很小。
赵英失望地看了赵崇昭一眼,摆摆手说:“别跪了,去找太傅认错,把你这一整个月落下的功课补回来。”
赵崇昭被赵英的眼神浇得浑身发凉,他心里委屈极了,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边跑还边抹泪。
他就是不懂,为什么赵英从来不肯对他慈爱一次。他根本不能理解当初那些事有多可怕,为什么赵英就不肯亲自和他说一说,他听懂了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
赵崇昭抹干泪向太傅请罪,乖乖听太傅教训。
等回了东宫,赵崇昭再也没法压抑满心的难过,叫人陪自己去兽园看斗兽。
兽园是赵崇昭一手建起来的,各地进献的猛兽都被他收了进来,狮、虎、豹、熊……应有尽有。他心里总有种难以压抑的戾气,必须通过观看这些猛兽的互博来宣泄出去。偶尔赵崇昭还会对东宫护卫许以重利,只要敢进去与猛兽搏斗并活着出来的,必定会加以提拔!
赵崇昭这种做法曾经被他妹妹指斥,向来疼爱妹妹的赵崇昭却没有悔改的意思。他年纪虽少,肩膀上的担子却很沉,要是不想办法发泄的话肯定会发疯。
赵崇昭心情不好,自然有很多人马上巴巴地凑上来讨他欢心。在周围人的奉承之下,赵崇昭慢慢找回了平时的惬意,每天除了去看妹妹和补习功课之外就是和一干近侍胡闹。
去青云观的事闹得那么不高兴,赵崇昭直接把它从脑海里摘了出去,连带把还挺喜欢的谢则安也抛诸脑后。
这时“张家椅”的风潮突然刮了起来。
赵崇昭的太傅正好是秦老太师的门生,赵崇昭好奇之下跟着太傅跑到秦老太师家。他摸着那雅致的椅子瞧了半饷,问秦老太师说:“坐着舒服吗?这里有两个轮子,可以推着走吗?”
赵崇昭眼睛睁得圆滚滚的,看起来特别天真。秦老太师挺喜欢赵崇昭的真性情,一一回答:“感觉还不错,这轮子不仅可以让人帮忙推着走,还能自己让它动。”
赵崇昭更吃惊了:“真的吗?”
秦老太师颔首,当场演示给赵崇昭看。
赵崇昭说:“这不错啊!可以给……”本来他想说给自己妹妹的,但在场都是男的,他又改了口,“给父皇做一张,他到秋天腿脚就疼,盘坐太久不太好!”
秦老太师说:“给陛下的话,照着你太傅那样的做一张就好。”
赵崇昭忙不迭地点头。
回去的路上赵崇昭吩咐张大德:“把那个坐椅子的人找来,我要见见他。”
张大德连忙记下来。
张大德回头让人一查,惊诧地发现“张家椅”的张字居然是自己家的张!
张大德吃惊之余不忘禀告赵崇昭。
赵崇昭说:“没想到你阿兄这么有长进,不错,把他叫来见我。”
张大德怀着激动地心情拿着赵崇昭的令牌出了宫,直奔张大义家。
从兄长口里听到的话让张大德非常震惊。
张大德说:“我没告诉他!”他想了想,又补充,“不过提过你几次,也提了你这儿的情况,应该是三郎自己找过来的。”
张大义询问张大德和谢则安相识的经过,一对应,确实与谢则安提到的没什么不同。
张大义说:“三郎是个人精,你不过顺嘴一提,他就惦记上了。”顿了顿,他问,“太子殿下回宫后没再提过三郎?”
张大德压低声音说:“殿下回宫后挨了陛下一顿骂,很不高兴,绝口不提这一个月里头的事了。”
张大义说:“那我等下如实禀报,把三郎的名字也提一提。”
张大义点点头。
☆、第十章
赵崇昭在张大义的带领下来到谢则安暂住的地方。
还没敲门,院子里就传来了朗朗笑声,是谢则安在逗谢小妹玩。从半启的门扉看去,谢则安正懒洋洋地坐在躺椅上,给谢小妹编草蚱蜢,周围还围着几个陌生面孔,看起来还有些胆怯,不过望向谢则安的目光都充满了敬慕。
张大义上前敲门。
谢则安以为是张大义自个儿过来的,笑着招呼:“张大哥,门没关,进来吧。”
张大义推开门,把赵崇昭往里面领:“三郎,你瞧瞧是谁来了?”
谢则安抬眼一看,面带讶异:“殿下?!”
事实上谢则安不算太惊讶,他挑上张大义时已经考虑过赵崇昭这边。
虽然燕冲早在他们第二次见面时就说赵崇昭惦记上他了,谢则安却不那么认为。
谢则安见过太多赵崇昭这样的人,贵人多忘事指的就是他们。
在这种人身边奉承他们、讨好他们的人多不胜数,萍水一相逢,对他们而言着实没多大意义。
想要真正和他们交好,你必须不断想办法刷刷存在感——总之,每次出现都让对方觉得新鲜、每次见面都让对方觉得你大有用处就对了。
甭想什么情分不情分的,达官贵人有的是找乐子的办法,没了你自然有别人能补上,谁和你讲什么情分?
信“情分”的才是傻蛋。
谢则安拿捏好受宠若惊的表情,高兴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殿下把我给忘了。”
赵崇昭看着谢则安欣喜而乖顺的笑容,心里很舒坦。
嗯,他是差点把谢则安忘了没错,不过他可不会傻到在谢则安面前承认。
赵崇昭没接腔,而是问:“听说秦老那张椅子是你想出来的?”
谢则安说:“没错,我画的图纸,让张大哥去找木匠做出来。”
赵崇昭说:“我就知道你脑瓜好使。”他边说边走进谢则安家,“你这里也太小了吧?”
谢则安:“……不小了。”
这房子对于他们一家三口来说已经够大了,再住上前几天他收留的几个流浪儿都不算太挤,甚至还可以腾出一间房给他自己当“工作室”。赵崇昭会说小,根本是因为他住着那座名为“皇宫”的豪宅吧?
……万恶的资产阶级!
赵崇昭换了话题,指着那几个和谢小妹差不多大的小娃儿说:“你怎么又多了几个弟弟妹妹?”
谢则安面不改色地说:“我阿娘昨晚生的。”
赵崇昭:“……”
谢则安见李氏走了出来,赶紧更正:“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我看他们是知长进的,就把他们收留下来了。”
说话间李氏已经走近,温婉地见礼。
作为是家里唯一的成人,有客人来她是必须出面招待的。见赵崇昭轻装简从,李氏心安了不少,淡笑着招呼:“殿下请到里面喝杯茶,三郎不知礼数,居然让客人在风口里站着说话,还请不要见怪。”
赵崇昭见过李氏几次,只觉得她是个寻常的软弱妇人,这回正正经经地打了照面却觉得很不一样。
不说那姣好的容貌和身段,光看那谈吐也不再像印象中的乡野粗妇——大概是儿子的成长让她找着了主心骨。
赵崇昭不忘告状:“这家伙岂止不知礼?”他扬了扬下巴朝李氏示意,“他刚才还说这几个小鬼头是您昨晚生的!”
李氏:“……”
谢则安:“……我去泡茶!”
进了屋坐定,赵崇昭直奔主题:“我要你给我弄张椅子,要独一份儿的,也要带轮子。”
谢则安有些惊讶,但没多问:“好,要怎么样的?雅致点的?古朴点的?还是华贵点的?”
赵崇昭皱起眉头,犯愁了:“我也不晓得。”
谢则安说:“那我多画几张图纸,回头你挑个合眼的让张大哥找人做出来。”
赵崇昭高兴地说:“成,就这么办!”
说完他又风风火火地领着张大德走了。
张大义留了下来,泡好的茶只剩他和谢则安一起喝。
张大义说:“三郎,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殿下会找来了?”
谢则安说:“我又不是算命的,哪算得了那么多。我本来是希望张大哥你把生意做大点,大德在宫里升得快点,我好沾沾你们的光,没想到居然误打误撞把殿下引来了。”
张大义听懂了,谢则安本来是想放长线钓大鱼,结果饵太好,大鱼直接上了钩。总的来说,这结果还是在他的计算之内。
张大义说:“接下来三郎你准备做什么?”
谢则安说:“不准备做什么,张大哥你也先别做别的,专心完成殿下需要的东西。钱这东西不是越多越好的,我们得先想办法把生意稳下来。”
张大义是土生土长的大庆人,对这事儿体会更深。京城从来都不是他们这些外来户可以嚣张得意的地方,别以为赚得多就了不起,京城这边皇亲国戚多如狗,达官贵人遍地走,他们一句话能马上把你踩进泥土里。
张大义说:“三郎你的意思是让我紧靠殿下这座靠山?”
谢则安说:“你应该早就有这种觉悟才是。”弟弟在太子爷身边做事,张大义除了找太子爷当靠山还可以找谁?
张大义说:“我以前也想过这么做,只不过能力有限,贸然靠上去只会贻笑大方,平白让大德没脸。”他瞧向谢则安,目光带上了几分灼热,“三郎,你……”
谢则安笑着说:“我想沾沾张大哥你们的光。”
张大义会意,击掌一笑:“好,我这就回去让木匠那边待命,你尽管画图纸!”
谢则安动作很快,当晚就把图纸送到张大义家,张大义再送到宫门前,让候在那儿的内侍送进东宫。
图纸很快送到了赵崇昭手里,赵崇昭兴冲冲地去找妹妹赵晏宁。晏宁公主正半卧在床闭目听人念书,听到脚步声后睁开眼看着面带喜意的兄长,问道:“阿兄遇到什么高兴的事儿?”
赵崇昭说:“秦老太师得了张椅子,带轮子的,很好使,我琢磨着给宁儿你也做一张!这不,我让人给画了图纸,你看看你喜欢哪一张。”
晏宁公主皱了皱眉,但见到兄长一脸笑容,还是接过图纸翻开。她不是张大义,更不是赵崇昭,虽然没力气作画,她却是正正经经地学过画,图纸一上手,她就有些惊讶:这图画得特别清晰。
没错,清晰。她阅书无数,曾经从书上看过不少图纸,当时看到只觉得那些图大多让人摸不着头脑,现在有这么一份图纸作对比,顿时明白它们缺乏什么。
这种图才是给匠人用的图,那画得那么逼真又那么精细,连哪个地方下钉子都是一瞧就懂!
晏宁公主目光微亮:“阿兄,这图是谁画的?”
赵崇昭见妹妹光盯着第一张图直看,还以为她不喜欢,听到妹妹这么一问,顿时来劲了。他说道:“上回我不是和你说我遇上个有趣的家伙嘛,叫谢三郎的那个,他给我画的。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晏宁公主问:“就是给你献药的那个三郎?”
赵崇昭说:“对,就是他!宁儿你想见他吗?我让他进宫来陪你玩好了!”
晏宁公主皱起眉,问道:“你把他的身世查清楚了?”
赵崇昭不以为然地说:“没,已经派人回去他们那边查了,大半个月的路程呢,没那么快查到。”他知道妹妹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劝慰道,“三郎他们家就三口人,一个女人带着一双儿女,燕统领把过关了,他们都没练过武,有什么好查的?”
晏宁公主说:“不练武不代表其他的,比如他会用药,说不定也会用毒。”
赵崇昭知道妹妹说得有道理,却还是很不舒服。
天天想着这会遭算计那会遭算计,累不累啊?
他既气恼又心疼,气恼的是自己不够争气,老做不好事情;心疼的是妹妹明明已经这样了,还得经常为自己操心。
赵崇昭垂头丧气地保证:“行,你选好我让人把图纸送回去,绝对不和他见面了!”
晏宁公主见赵崇昭耷拉着脑袋,有些不忍。她咬咬唇,说:“我只是开玩笑的,阿兄不会真被吓到了吧?”
赵崇昭一愣,呆呆愣愣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好欺负。
见到兄长这副模样,晏宁公主心里有些忧愁。
这样的兄长,怎么制得住群臣和诸王?
尤其是恭王……
那位皇叔行事作风与“恭”字可没有半点关系!
晏宁公主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平定心绪后浅浅地笑了起来:“你派人接他进来见我,我想见见他,和他学学这种画法。”
赵崇昭高兴了,他马上说:“那好,我这就叫人去找他!”
晏宁公主说:“……已经很晚了。”
赵崇昭这才记起这是大晚上,男女七岁不同席,公主见外客已经不合礼数了,再在大晚上见的话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儿!
赵崇昭说:“那我明天再找人把三郎接来,宁儿你快休息吧。”
晏宁公主说:“嗯。”
这个三郎确实不错,很多想法都十分巧妙,但在放任他接近兄长之前她必须先把把关。
兄长身边的人可以有野心,但绝对不能有异心。
☆、第十一章
谢则安第二天一早就见着了张大德。
张大德面色肃然,向谢则安说起晏宁公主要见他的事。
谢则安说:“听你大德这语气,公主殿下好像比太子爷还可怕。”
张大德和谢则安很熟,压低声音说:“皇室中人若要排个号,小殿下是可以排第三的。”
谢则安说:“前头是当今陛下,另一个是谁?”
张大德惊奇:“你为什么不猜是太子爷?”
谢则安说:“……呵呵。”
这两个字透露出来的感情跨越了时间,跨越了空间,一瞬间将谢则安的意思传达到张大德心坎里。张大德声音压得更低:“排在第二的,是恭王。”
恭王。
这个人物谢则安并不是第一次听说。
这段时间谢则安听得最多的名号有三个,当今陛下,太子爷,以及恭王。
提到恭王时坊间有各种各样的说法,只不过最后都会变成以所有人缄口不敢言为结尾,可见恭王的威名深入人心!
张大德居然说晏宁公主仅仅排在恭王这号人物之后,谢则安不由有了几分好奇。
他对张大德说:“我去见公主适合吗?”
张大德说:“小殿下想做什么事,陛下和殿下一向不会阻止。”
谢则安说:“那我这就随你进宫。”
张大德说:“小殿下对你画的图纸很感兴趣,我看三郎你用的笔好像和毛笔不太一样,你要不要带上?”
谢则安说:“也好。”
谢则安用的笔是铅笔,这时代当然没有这东西,不过铅笔做起来并不难,他叫张大义找人帮他做了出来。
铅笔用的原料并不是铅,而是石墨。石墨这原料找好了,谢则安又让人弄了点树脂、硫磺之类的统统加进去,具体配方他不知道,所以他让“专业人士”试验了几天,终于做出了硬度适合、不易折断的铅笔芯。后面就更简单了,给铅笔芯套个“衣服”就好。
听到晏宁公主注意到了图纸的不同,谢则安想了想,叫谢小妹去房间把自己那套铅笔拿出来。
有时候铅笔用起来比毛笔方便,把它献到晏宁公主面前倒也不错。
谢则安拿定了主意,跟着张大德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