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室内的人寂静无声。
王远伟挥了挥手。面如死灰的首席武器长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门去。
“现在,继续向前。”他下达指令。
乳白色的科考船在洋面上拖起长长的尾迹,直向前方而去。
刚才的十八条蛟龙离科考船最近的时候是距离四千米,人们意识到在那附近或许有隔离带的存在。
因而在科考船行至附近的时候,船上的设备对那一片水域进行了详细的检测。但检测结果出人意料——那里并没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完全是一片再平静不过的水域。
那么这便有另外一种可能性——这里是那个类种感染范围的最边缘。一旦超出这个范围,那些被异化了的生物就会失掉那种令它们变异得强悍无比的力量,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死去。
谨慎起见,科考船释放了无人机。
三架无人机飞上天空。在悬停几秒钟之后呈品字形往前方飞去。
科考船的最大探测范围是十八公里——一万八千米。这意味着在一万八千米的范围之内都没有那个苏醒的类种的存在。而无人机的探测范围是两公里。这意味着无人机至少要飞行十六公里的距离才能反馈回有效信息。
这种无人机的自重较大,因此飞行速度并不快。理论上来说,人们需要安心等待将近十分钟的时间。
然而仅仅在不到一分钟之后,异变就发生了。
当先的一架无人机在飞过那片疑似有隔离带存在区域之后。一头扎进海里。
随后两架在一秒钟之后同样坠落下去。
王远伟猛地挺直了身子。直愣愣盯着那片洋面。
被蛟龙掀起的波涛已经平静下来。海面上笼着金色的阳光,波光粼粼。舰载探测器并未检测到任何异常,而在三架无人机坠落之前也未发现任何异常。
但诡异之处在于它们仿佛遭遇了无形屏障。机体上所有的信号统统中断,一头坠落下去了!
他愣了愣,喝道:“怎么回事?”
隔了几秒钟,工作人员给了他一个简单而直白的答复——“……不知道。”
五分钟之后一架用于近距离作战侦查任务的小型无人机又被派了出去。
它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这种事情简直匪夷所思,无论用王远伟头脑中掌握的哪一种理论都没法儿解释。
他走到舷窗前死死盯着那片水域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默不作声地打量舱内的人。被他目光扫视的人都微微垂下头去,然而却没有哪一个人敢于做出明显的逃避姿态。
隔了一会儿,他低声道:“派个人,坐救生艇过去。”
半个小时以后一个随船执行保卫任务的士兵连同一艘小艇被放到洋面上。王远伟站在船舷边,紧抿嘴唇看着他。
小艇发动,在洋面留下雪白的尾迹向前驶去,一刻钟之后抵达指定位置。
船上的士兵首先放下了一个笼子——那里面有一条蓝鳍金枪鱼。笼后自带的助推器推动它前进,前行了五米远。而后助推器上的螺旋桨转速变缓,最终完全停转——铁笼带着那一尾金枪鱼渐渐沉向海底。
但在这一过程中,金枪鱼仍旧活着。
王远伟的声音传进士兵的耳中:“你也驶过去。”
士兵面无表情地、忠实地执行了命令。他发动小艇,紧抿嘴唇往前方行进。驶过五米之后,马达传动声消失,小艇在惯性的推动下继续前进。士兵试着回报这边的情况,但他发现身上的通讯器材失灵了。
士兵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他觉得有点儿恐惧。
在接下来的六个小时时间里,远洋科学考察船真理号对附近这一片奇怪的海域进行了大范围的勘察测定。
最终摆在王远伟面前的报告表明,那片诡异海域的面积大致为一千三百平方公里。
那是一个近乎标准的正圆形,半径大致在二十公里左右。
在这片区域当中,现代科学仪器会因为某种莫名的力量而失效,即便是能力者的异能或者灵能也会被限制。
然而那种力场并不会对生命体造成伤害。最明显的影响也仅仅是令人觉得稍有些心慌气短,就好像在隐隐畏惧着些什么。
而这似乎并非类种的力场——否则六小时前那个越过边界线的士兵就应当成为异种。
一个难题摆在王远伟面前:他究竟应该怎么做?
坐标是吻合的——一个月前的震动应当就是发自这片海域的中心点。但失去现代科学仪器的协助,他们没法儿搞清楚在这个正圆形区域的中心到底有什么。
他从资料库里调集了两个世纪以来附近海域的船支航行资料,却惊讶地发现并没有任何一份关于这片海域的水文状况报告。这意味着在长达两百年的时间里,人类的航行器从未踏足此地。
或许在五年前还可以借助太空轨道上的卫星对这片区域进行观察,然而眼下显然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那片水域里有类似蛟龙的“异种”,却不会对人类造成影响,这样的情况,他闻所未闻。
最终他在日落以前做出一个决定,派遣重型无人机升空。
水面区域是一个半径为两万米的正圆。他推断或许那个中心点所造成的影响范围乃是一个球型。因而他试图令无人机升空。尽可能升至两万米的高空。在那个高度可以拍摄到中心点的状况,即便无人机的爬升能力有限,在两者之间也可以拍摄到更加清晰些的画面。
实际上重型无人机的最大升限是三千米,再向上就显得极为吃力。它最终攀升到七千米的高度。进行了几次航拍。而后坠毁。
反馈回来的照片带给了王远伟惊喜。他从那极度模糊的画面一角发现了一座岛屿的边缘。
真理号在这片海域停泊了一整天的时间。在第二天的正午,南吕宋方面派来了唯一的一架远程战略轰炸机。
轰炸机在两万一千米的高度进行了一次高精度航拍之后返航。
王远伟终于看到了那座岛屿的全貌。
岛屿的面积为2。9平方公里,为近似正圆的椭圆形。岛屿上植被茂密。是赤道附近的热带区域常见的树种。照片上出现了鸟类活动的痕迹,一只身形巨大的海鸟被摄入镜头——依照照片的比例来看,那东西比人类已知的最大型的空中生物,神风翼龙的体型还要大。
王远伟不认为那是自然生成的物种,也不认为那座岛屿是有史前生物活动的“失乐园”,他认为那些鸟类同样被某种力量影响、异化了。
在第四天的时候,他做出一个决定——派遣一个十五人的考察小组前往那座岛屿。
十五人小组乘坐的是一艘用轻质材料制成的小型舰艇。这东西可以在失掉机械动力的情况下依靠海水的浓度差提供助力航行,还临时配备了二十个对船桨。考虑到在那个范围之内高科技仪器将会失效,十五人小组携带的是较为落后的半自动火药武器。
这是十五个人都是战斗人员——他们会在岛上进行为期两天的实地考察再返回,以确定那座岛屿上并没有能对人类造成巨大威胁的变异生物。
在陆地上行进十九公里或许并非难事,但海面上可就是另一回事了。幸运的是从十五人小组出发到返回的这六天时间里,这片海域一直风和日丽,没起半点儿波澜。
之前消灭的十八条蛟龙似乎是这里仅剩的变异生物。考察小组同样在岛屿上观察到了照片上的巨大鸟类。然而那种鸟类似乎并没有对人类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它们的食物乃是海洋生物。
但考察组还是带回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他们在岛屿上发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
那是一枚纽扣。这东西你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家杂货店或者裁缝店买到——乳白色,上面有四个小孔。找到它的时候它恰好被海浪冲出沙滩,依照磨损程度来看它已经在那岛屿上待了好几年。
而考察队晚归一天的原因也是他们试图在岛屿上找到其他人类活动的痕迹——例如一具人类的骨骼。如此偏僻荒凉的海域,倘若真是几年前有人在所乘坐的船舶失事漂流到那里的话,大概是不可能生还的。
但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不过他们并不清楚的是,那枚纽扣的主人的确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至少暂时是这样。
随后王远伟做出一个真理号上人人都没有想到的决定——他要亲自登陆那座岛屿。
这一天是2020年7月28日。
赤道附近骄阳如火,而北方万里冰封。
经过一天又四个小时的航行之后,王远伟踏上那片雪白的沙滩。
而他心中某种惴惴不安的恐惧感并未因为他脚踏实地而褪去——他起先以为那仅仅是由于自己不大适应那种小型舰艇的颠簸,但距离这座岛屿越近,他就越发感受到某种隐约的敬畏感。
好像这座岛屿并非由岩石和土壤堆积而成——它更像是用无穷的真理与奥秘建造出来的。当他远眺这岛屿圆润的弧度的时候,他觉得这东西无比优美——那是一种最原始的、返璞归真的美感。
他怀着如此敬畏在沙滩上走了几步,遏制住自己心中想要俯身亲吻这片土地的念头,转身向后看去。
似乎并非仅他一人有此感觉。
原本精干的随行人员都从脸上露出莫名的茫然之色,迟疑地踏足这片土地,然后瞪大眼睛朝四周看过去。
接下来,他们放缓步伐、面面相觑。
一共有六艘小型艇登陆,载人六十二个。
而此刻除了他以外的那六十一个人几乎都站在了没膝的海水里,好像变成石像了。
原本喧闹的海滩上变得一片沉寂,海浪轻轻拍打小艇的舱壁,发出单调的声响。王远伟惊慌地后退一步,远离了这些人,又去看自己的三个警卫——这三个训练有素且忠心耿耿的能力者同样也陷入了某种呆滞状态之中。
他迟疑了几秒钟,颤抖地深吸一口气,试着叫他们的名字。然而三人对此并无反应。
王远伟终于感受到了真切的恐惧。他伸出手去,一把从一个警卫的腰间扯下手枪,打开了保险。
然后他想起了第一次被派出的那十五个人的异常之处。
他们在回到船上之后显得情绪低落——当时王远伟认为那是由于他们并不愿意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但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已经被那枚纽扣吸引了。
然而如今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当中。
那样一枚轻飘飘的塑料纽扣,倘若真是在几年前遗落在海滩上的……又怎么会恰好在这个时候被冲刷出来?
第一百六十章异变
怀疑一旦在心中滋生,便会疯狂地蔓延起来。
然而此刻王远伟心中的焦虑与恐惧却没法儿找到一个发泄点——倘若还在船上他或许会找到一个什么人破口大骂,但是在这座岛屿上,他甚至连破口大骂的心思都失掉了。
因为那六十几个人似乎都变成了白痴与弱智。他们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远处,脸上带着麻木而淡薄的神气,就好像看透了世间百态的垂垂老朽,对周围的人和事没有任何兴趣。
王远伟紧握着手枪,慢慢走到他的警卫面前,狠狠踹了他一脚。
警卫便如同一截木桩一样倒下去,整张面孔都埋进海水里。他那样脸朝下待了十几秒钟,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于是他又用双臂撑起身子爬上沙滩,只留了下半截身体浸泡在海水里。
接着他维持这么一个姿势,也不再动了。
王远伟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踹倒了另一个警卫。
这个人没有仰面倒下——他是朝后倒的。这令他的面孔露出了海面,只有后脑勺浸到了海水里。不过十几秒之后这一位仍旧一动不动,并未像之前那人一样爬到沙滩上。
王远伟觉得自己似乎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某种神秘力量让这些人失掉了自主意识,只剩下本能了。在生命没有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他们就真的好像植物一般。
他觉得自己的脊背发凉——那种“神秘力量”的主人显然具有高度智慧。它的智慧可以让它以某种方式迷惑那第一批登陆的十五人,又将更多人骗来了此地。
而那个存在的目标……无疑就是自己。
即便在如此环境当中王远伟仍有此自信。而眼下的实际状况似乎也证实了他的这种自信。
这些人当中只有他是清醒的,但沙滩上除去如树木一般矗立的六十几个人之外并无异常。
他转身看向沙滩尽头的丛林。那些葱郁树木沐浴在阳光与轻柔的海风之中,看起来就好像一处再寻常不过的度假胜地。
他握着枪,在沙滩上烦躁地踱了一会儿,留下一行又一行深深的足迹。而后他终于没法儿忍受这种诡异的寂静,向着远处大喊起来:“你在哪?!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回应他的只有海风与海浪声。
王远伟原本就没指望对方会在这时候给他回应。因此他在大吼了几声之后便停下来,打算将小艇上的某些物资搬运到沙滩上。他是一个聪明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无论他接受不接受,现在他都成了别人案板上的鱼肉了。
于是他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让自己尽可能舒适地活下去——这样他才可以不被身体上的病痛疲劳折磨,试着在有限的时间里思考出一个脱身之计。
一共有六艘小艇。他将上面的物资统统搬空了。他还试图将那些船只都拖到沙滩上——因为退潮或者涨潮的时候海水极有可能将这些宝贵的交通工具带走。然而即便是用轻质材料制成的小艇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应付的。他在试了三次以后终于放弃。坐在沙滩上疲惫地喘息了一会儿。
然后他又试图去驱赶那些人。
昔日对他俯首帖耳的船员们此刻变得“冥顽不灵”,哪怕他抓住对方的胳膊往前拖,他们也像赖皮的孩子一般不肯向前迈出一步。
最终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他从警卫的腰间抽出了锋利的野战刀。而后用这东西抵住那些人的后脑勺,用了一些力气。鲜血从他们的皮下流出来。于是这些人就像被鞭策的牲口一样。一步一步地向前挪了。
他如此往复六十多次。从未觉得自己这样累过。
眼下,这六十多个人站成两排。王远伟又试着向天空当中叫喊了一遍,然而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他坐在地上。拆开一包野战口粮抚慰腹中的饥火。
或许因为太过疲劳,四个小时过去,到了下午的时候,王远伟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儿发涨。头脑昏昏沉沉,好像连续了熬好几个通宵。
他揉揉太阳穴,又搓搓自己的脸。
太阳应开始西沉了,白色的阳光渐渐变成金黄色。
眼下是七月,在赤道,在一座拥有绿树与白沙滩的海岛上。在这么一个地方看日落本该是一件挺浪漫的事情,然而当王远伟抬头的时候,他看到的是身边的那六十多个人。从下往上看去,他们的面孔隐藏在落日的余晖里,好像一具具矗立在自己身边的、死而未僵的朽尸。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然后,他盯着海面之上那一轮橘红色太阳,忽然就愣住了。
因为他意识到一件事——自己竟然觉得疲惫!
这种疲惫不是指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头脑当中的混沌感。而当自己的能力,那种同老师一样,将人类的脑力发挥到极限的能力觉醒之后,他有多久没有没体会过这种感受了?
王远伟紧握手中的手枪与野战刀,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他以他的那种能力为傲。在任何时候都能够进行理性分析——哪怕当时他正大发雷霆、喋喋不休。但现在他意识到,他失去它了。
他变成了一个头脑还算清醒的普通人,仅此而已。
王远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在这岛屿上的第一个漫漫长夜的。赤道附近的夜晚温度并不高,甚至还略有些炎热。但每当他不经意地看到那六十多具站立着的人体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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