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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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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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罢。先回去。”穆清并不理会,也不往那布料铺去了,带着阿达阿柳便离了大市。L

☆、第一百四十三章 长安锦年(二)

隋大业十三年,七月初五日。
    晋阳城似乎彻夜未眠,整个城如同一锅煮沸的滚水,大大小小的水泡沸沸扬扬地翻腾着。各坊间皆户门紧闭,寻常百姓少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便是有知道的,却不敢开门上街去瞧热闹。
    这一日的天亮时分要晚过平日,往常这个时辰天已大亮,今日却乌沉沉的,晦暗不定。穆清立在晋阳宫城东面一幢小楼的露台上,举头望了望天,满天浓重的云层堆积,便是天不透亮的原因。太原郡自春分时节开始的晴旱,恐怕是要止于今日了。
    她身后的阁子内正襟危坐着三名内眷,几人皆沉默不语,都无意同旁人寒暄问礼,各自有各自的心绪在翻腾。除开相熟的长孙氏姑嫂二人,另一位便是李建成入晋阳城那日,尾随在队伍最后的那位夫人,李家的长媳,出自荥阳郑氏,闺名唤作官影,亲近之人皆唤她一声影娘。
    小楼侧对着宽广的乾阳门,两排硕大的唐字大旗已在风中烈烈扬扬地绽开,唐国公正于乾阳门前的城楼上高宣起兵誓文,历数了杨广种种恶行,失德于天下,无非就是“兴甲晋阳,奉尊代邸,扫定咸洛,集宁寓县”之流。
    穆清无心去细听,双手覆搭在小腹上,紧盯着唐国公身后那一众人里,一抹熟悉的身影。昨夜他轻抚着她尚平坦无痕的腹部,一遍遍地嘱她莫再四处乱跑,安生在晋阳候着,万不能如在余杭时那样,肆意妄为地跑来寻他。
    这一遭她竟肯乖乖地点头应允,倒让他心下大慰。又许下诺,待她生产之时,必定能在身边相陪。岂料她嬉笑道,“又不能替我,要你陪着作甚。”
    两人喁喁私语至三更,却一字不提出征的事,直至次日拂晓。穆清替他束发时。他方忍不住问她,“往常要出门,便念叨不住。事无巨细皆要叮嘱过,如今怎的就不提了?”
    “要提甚么?你曾许的国夫人,可还记得?滔天的显耀,我且等着呢。”她搂着他的脖颈。歪头戏谑笑闹,又指着自己的小腹道:“你纵然能舍了我。可能舍了他去?人皆言母凭子贵的,现下我可不是要借着他的光,拴勾住你的心魂,好教你时刻念着要齐齐整整地回来相见么?”
    杜如晦闻言低头闷声笑起来。她回身去寻一方包发的幞头,背对着他时,暗暗地拭抹了一下潮润的眼眶。
    乾阳门前的雷动一下将她自呆怔中震醒。长孙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侧,同她一处凭栏凝神探望。不消说。她牵绊着二郎,自是相同的愁绪。
    城楼上的郎将们振臂齐呼,乾阳门外阵列的兵夫士卒们声声高吼,一时间那齐整雄壮的吼声将天地见撑得满满的,确是煽惑得人心中豪情激荡。
    天边骤然划过一道粗枝般的闪电,从云层中直劈入地,如同接通了天地。下一刻,轰然巨响融入了兵将们的嘶吼中,直教他们自己都觉着有如神助,所向披靡。
    城中各坊间的百姓,原匿于自家宅中不敢出头观望的,及到此时大多开门欢跃起来。晋阳城中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黄口小儿,皆知李太守于晋祠祈雨时,斩杀了谋逆之人,以祭慰上苍诸神。
    现如今起兵之日,竟然当真天降甘霖,这场降得恰到好处的雨,使百姓们顿觉唐国公率领的,果然是顺应天命的义军。哪有人敢逆了天,不顺服拥赞的。一时满城民众加入到这锅沸水中,使得军中原就沸滚的情绪,直冲上云霄,竟大有教天地失色之势。
    唐字大旗高高地扬举着,行在最前头,以唐国公为首的一众郎将,身披甲胄,随之跃马扬鞭,浩浩荡荡地向南进发。兵卒的队列正有序地一一通过乾阳门,豆大的雨点开始啪啪地打落,敲落在兵士的盔衣上头,激发出金铁相击的铿锵之声。
    穆清如木雕泥塑般立在原地,似乎全未觉察落下的雨滴,幸而雨点稀稀疏疏并不密集。若此刻有人细看她,不难瞧出她的嘴唇正微微地轻颤,交叠覆在小腹上的手指亦不受控地抖动。只是此时露台上的另几人皆全神贯注于下面鱼贯而出的兵将,无人能见她的沉寂形容之下的风起云涌。
    如潮的人群中,早已不见了杜如晦的身影,穆清痴痴地眺望着那个望不见的影子,脑子不知跳脱到了何处,恍若身回东都的东城门,唐国公领命往辽东镇粮那会子,早春凛冽的寒风中,她裹着氅篷扒着城墙垛口含泪目送他行远,他逆着晨光,于马背上回头和煦一笑。
    那场景宛如一只轻柔却可依靠的手掌,抚得她的心渐起了暖意,唇边浮起微不可查的笑容。以往她从不将袁天罡的谶语放心上,可眼下她极愿信他,“破军化禄,气势蓄养”,不正暗指他能借着战乱挣出一身荣耀显贵来。
    荣耀不荣耀的,倒并不在她眼内,只是既有荣耀那日,至少他能如同以往每一次出征一样,安然归来。穆清挪动了几下麻木的双腿,返身回了阁子内,拣了一张铺了软垫的高椅,安然坐下。
    接后进阁子的,正是那位郑夫人。她向穆清轻颔首,“都道顾娘子姿容不凡,今一见才知外头那些人浅薄,这出尘的容色,哪里是他们能胡乱比拟得出的。”
    这突如其来的恭维,令穆清略感不适,她心说,外头给予我的各色说辞定然不会少,只有这“姿容不凡”一说,只怕是最少的。此刻她并不愿多说话,转眼瞧见长孙氏从外头进来,便决意将话头甩抛予她,口中作嗫嚅推让,“长孙夫人跟前提及容貌,真真愧煞了七娘。”
    郑夫人大约是觉着自己说错了话,讪讪地干笑了几声,坐于一旁不说话了。只时不时偷眼打量着她。就其形貌来看,相貌平平,并无姿色可言,生得却是温顺敦厚,一副慈悲模样,并不似那等心思深沉的人。
    乾阳门前的声响渐熄,自阁子内四面敞开的门户向外望去。底下只剩了数十人。簇拥着一名少年郎将。长孙氏顺着穆清的视线一同望去,细声道:“眼下全城的百姓,连同咱们这些女流。全要仰仗着四郎镇守。”
    “阿翁忒是胆大,四郎尚不满一十五,如何能守得一座城。”郑氏捏起绢帕的一角,怔忡地盯着底下那半大的儿郎出神。
    长孙氏收回视线。亲亲热热地执起穆清的手,“这不是还有顾姊姊在呢么。阿嫂无需过忧。”话头在她那儿转了一圈,又掉转回了穆清身上。
    穆清只得打起精神,敷衍过几句。四人在阁子内坐了一会子,各怀心事。无心多应酬,临了还是长孙氏先说了要回府,这便散了。
    回宅子的路上。街巷坊市之间的百姓尚未散尽,穆清疲乏地靠在车壁上不愿动弹。阿柳原想同她说说话。不用多想也知她不肯多说的,却又怕她憋闷着胡思乱想。踌躇了良久,忽想起一桩事来,正可拿来分分她的神。
    “七娘可觉着古怪?”见她正愣神,阿柳伸手轻推了一下她的手背。
    “古怪甚么?”她回过神来。
    “那位郑夫人。”阿柳眨着眼,“方才在那阁子里头,她好像总想要瞧你,又不敢正视似的,却在一旁不住拿眼偷偷瞄扫着。”
    “有么?”穆清疑惑地回忆在阁子中的情形,那时满脑皆被杜如晦的身影占据,竟丝毫想不起其他来。“她愿瞧便瞧罢,左右与咱们并不相干的。”
    阿柳坐直起身子,“怎就不相干了,她不正是,李家那位大郎的正室?”她有些急迫地甩甩手,怎奈却表不清心中的意思。
    “你可是想说,她与李大郎本就是一丘之貉?要多防备着她些?”穆清微微好笑道。
    阿柳忙不迭地点头,“正是,正是。”
    “小心是自然的。”穆清交叠起双手,深吸着气,想要咽下泛上喉咙的恶心感,过了片刻,才缓过气来,“祸事也不是小心谨慎便不来寻人的,世事总是如此,越是惧怕甚么,便来甚么,躲也躲不过,索性随其自然罢。况且,行至今日,我还怕那些个无端生起的祸事不成。”
    阿柳歪头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缓缓点了点头也便不语了。
    ……
    自大军开拔那日天降了水,雨便未曾停歇过。雨点子并不大,悉悉索索地如连线似的直下了半月有余。阿柳在正屋里头陪着穆清说话,手中总捏着一两件针线活,两人从敞开的正屋门望出去,三岁的拂耽延手中挥舞着一柄小木剑,学着他阿爹的样子,一招一式挥得似模似样的。
    阿柳扯动了几下手中的杏色软绸,“如今软绸也难得了,这块料子的大小,兴许只能替小阿郎缝一方兜兜。”
    “你怎知道就是个小郎呢?”穆清斜睨着她,弯起笑眼,“小闺女也未可知,我倒是盼着个小闺女,细致教养着,不能再如英华那般粗野。”
    “七娘小声些,快别提英华。”阿柳向院内瞥去一眼,朝着阿达抬了抬下巴,“喏,他原以为英华这回该随李家娘子往晋阳来,谁料仍是留在大兴城内,这大战在即的,他都叹了好几天,若不是阿郎临行嘱托再三,不教他离了七娘,此时他便恨不能亲往去大兴去助阵。”
    说着阿柳自己也叹了声气,更放低了几分声量,“说来英华也有一十七了,按说早该许定了人家,却还成日在军营中厮混,她亲母又那样……自是不会理她那些事了,你做阿姊的,原该替她……”
    话未说完,大门上传来叩门声,把正屋内垂眸低语的两人皆惊得一跳。杜齐快步跑去,打开一条门缝,与外头的人说了几句,重新落下门栓,转身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份帖子。L
    ps:是这样的,李建成的正室,出自荥阳大士族,名叫郑观音。因为长孙皇后闺名观音婢,感觉很是类似又犯忌讳。所以作者就自做主张,让她改名为郑官影了,大家不会介意的哦?

☆、第一百四十四章 长安锦年(三)

“我便说她有古怪,别教我说出应准的来。”阿柳探头瞟过穆清手中的帖子,怏怏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莫去了。”
    穆清低着头,手指点过帖子上的每一个字,沉吟半晌,“去仍是要去,太守府内不是还有长孙氏么,这个节骨眼上,恐她比谁都着紧我的安危。”
    阿柳犹想要搬出杜如晦的嘱咐来劝阻,穆清却抢在她前头道:“你与我同去罢,也有好一阵没见着阿月了,也不知她近日过得如何。”
    提到阿月,阿柳愣了一愣,已涌到口边的话,又落回肚中。她向来啰嗦,只因穆清爱听她的聒絮,一味纵容着她念叨个不停,却也不是拿她无法,每每穆清不愿她啰嗦时,只一两句,便拿住她的软肋,塞了她的口。
    穆清面浮着淡笑,又转头去看院中勤练着的拂耽延。虽说她好奇郑官影究竟意欲何为,也关切阿月近况,可这些都不是她慨然赴约的缘由。她更想知晓现如今唐军行至何处,战况如何,她心心念念悬挂之人可否安稳,还有大兴城内,李娘子骁骑营中的英华到底是何形景。
    几日后如期赴约,雨终是停了,淅淅沥沥地洒了近一个月的雨,暑气早就消散无踪,丝丝凉风中已裹带了几缕秋桂的甜香。
    现今身边少了阿月,穿戴配伍,皆要她自己操心,这也是件不省心的事儿。她时常为了省事,穿一袭窄身胡袍便出去。许是近日补养得勤快,不知不觉腰腹部挂上了些肉,原那几件胡袍又都是窄身束腰的,难免觉得紧了。
    她撇了撇嘴。一面重新去拣选襦裙,一面忧心到了生产之后,可是要成了个胖鼓鼓的白面团了。
    穆清梳洗换装倒费不了多少时间,素色淡纹的襦裙,低低的随云髻,簪上那支双叠宝相花的金簪子,大致就不错。
    打扮停妥半晌。却不见阿柳出来。也不在边厢她自己的屋内,竟不似她平常那火急的性子。
    “阿延。”穆清瞧见拂耽延正在院子内顽耍,招手唤他来问。“姨母问你,你阿母在何处?”
    拂耽延笑嘻嘻地指了后院。
    穆清携着拂耽延至后院,果见阿柳正在厨下奔忙的身影。方桌上头的食盒内齐齐整整地码了各色糕饼。穆清跨进门,指着食盒笑说:“做了这些年姊妹。如今怎这般客气起来,不过顺势探望。还备下礼了?还是怕太守府亏饿着她了不成?”
    阿柳抹着手指上的糕饼碎屑,面带着惆怅,“那高门大户里头,规矩大。行动间又不自在,到底不比从前在家里不受约束,咱们尚且得以时常说说笑笑的。她就不知与谁人能说得几句话,倘或一时受了委屈。也只得自己咽下。这些糕饼也不值甚么,不过宽慰宽慰她的心罢了。”
    穆清的笑容黯然隐去,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动手替她一齐收拾了那些糕饼。终究是她先起了私心,将阿月推送出去。遥想当初,杜如晦有意将英华置于二郎身边时,她尚决意不允,到了舍出阿月那会儿,她却竭力怂恿劝导着她应下。
    说到底,是她亏欠着阿月多些。当下也不言语,帮着阿柳拾掇了,便催她更衣出门。
    离着太守府尚有数十步,便见路边有兵卒堵路,往前去的人皆要停下盘查,再往前行一段,又设一障,层层把守直至府门口。眼下府中无主男,阖府上下女眷仆婢众多,自是要加倍谨慎着。
    至大门口,阿柳下车递上几日前府上送来的帖子,戍卫大门的豪仆将帖子仔细看了又看,再将来人都打量了一遍,他认得穆清,见是她来,倒也不难为,挥手放行了她与阿柳,却将赶车的阿达拦挡在了门外。
    阿达因杜如晦临行嘱托得重之又重,也知晓自家娘子腹中的骨肉来得极是不易,深怕金城郡的祸难再临,在外万不敢离她寸步。此刻豪仆拦挡,教他如何能从,心生急切,待要争辩,穆清却回头摆了摆手,“太守府一步一哨的,防备得甚是严密,当是最安定不过的,莫挂心。况且,府中女眷众多,外男自是不便入内,你便在外候等片刻也不打紧。”
    阿达无奈,只得惴惴地应下,瓮声吩咐阿柳多警醒着些。
    长孙氏身边的侍婢探头探脑地出来张望,见着穆清,立时端起笑脸,上前行礼,“顾夫人快随我来,夫人娘子们俱等了许久。”
    穆清认得这侍婢是长孙氏跟前亲近的,寻常她们说些紧要话皆不避她,遂跨前两步,低声道:“使阿柳先去探望阿月,可还方便?”
    “阿月……”那侍婢乍一听愣了一息,转瞬回返过来,“郭娘子一直在那处住着,一时也寻不到旁人来引路,阿柳姊姊可认得?”
    阿柳忙点头,“认得,认得。”
    “那便请阿柳姊姊自去罢。”侍婢伸手一指,“往这条小径过去,最是人少,还请阿柳姊姊小心避着人行,免得人多口杂。”
    穆清替她应答过,拍了拍阿柳的手背,“去罢,仔细些。替我问她安好。”
    阿柳挽着食盒下到小径往那幽深小院走去,穆清则随着长孙氏的侍婢,往后院正屋行。
    屋内设了四案,因不是甚么正经肃穆的场面,正中首席无人坐,长孙氏在右手边次席案前坐着,身边一席空着,显见是候等着穆清,她对面的便是大郎那位夫人。
    郑官影身边却正襟危坐着一位从未见过的夫人,穆清边往屋内走,便粗略扫量了一眼,只见那位夫人大约年纪与她相仿,规规矩矩地绾着一个圆髻在脑后,服饰头面俱不算华丽,却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妆扮,眉目与她身边的郑官影多有相似,只是更显冷峻。
    长孙氏站起身。与穆清对礼之后,偷眼瞟向郑官影身边的那位夫人,再收回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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