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这怎么可以。”晓艳受宠若惊地望着神色笑容和蔼的云妃。
云妃命小川子取了一只紫砂杯来,倒满酒水,酒香袭来,熏得人几欲醉倒。
“这是皇上前几日才赏的‘樱空雪’,因本宫有身孕,不便多喝,如今便赏你几杯吧。”
“这……这……”天性单纯的晓艳不知有诈,只是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小川子将酒递到她手上,笑着说道:“我们娘娘最是体贴下人的,连我和红绡也常得她的赏赐,你喝了这酒,更尽心尽力为娘娘绣香囊便是对娘娘的回报了。”
“既然如此,奴婢谢过娘娘美意。”对于传说中滋味甘醇,美妙不可言的“樱空雪”,晓艳同其他未尝过此酒的宫女一般充满好奇。接过酒杯,她将杯子凑至唇口,并不舍得一仰脖全喝下,只是将杯子倾斜,咂了一小口。凛冽的酒香从喉中贯到胃里,整个人亦变得醺醺然起来。晓艳再度将杯子一倾,整杯酒全尽数下肚。
“小川子,再给晓艳倒一杯。”云妃见计谋得逞,隧欢喜地命小川子再倒一杯。
晓艳不知就理,加之酒的滋味实在诱人,又一杯喝下肚。紧接着,云妃又命小川子斟酒,让她喝了第三杯、第四杯……
“娘娘……奴婢的肚子……”不知喝了多少杯,肚子突然好痛。晓艳捂住肚子,面露痛苦之色,手中的瓷杯“咣当”落地,跌了一地碎片,“娘娘,奴婢……”
喉间也涌上酸臭之意,不适的感觉袭来,晓艳再也支持不住,口中一呕,吐出一大堆污物,紧接着肚子也再难忍受,顾不上失仪,径自跑到茅厕去,痛痛快快地拉了一次。
她跑得如此之快,没看到云妃的笑脸,也没有机会听到云妃说的话:“本宫就不信这回动不了慕容雪颜。”
晓艳急急忙忙赶回到湮云,正要向云妃告个罪,喉间再度涌上酸意,让她又吐一次,紧跟着肚子也再次痛起来,使她不得不又跑了一次茅厕……
如此折腾七八次,上吐下泻,晓艳整个人脸色苍白,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
湮云宫的宫女们有的忙着打扫地上,有的忙飞跑去请太医,正乱成一团,杜兰若携灵犀赶到。
“什么?宫中的宫女喝了我们的酒之后上吐下泻,险些丧命?”消息传到王府,慕容雪颜大吃一惊。上吐下泻……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呀?莫非,难道……
事情会不会是一个阴谋,一个圈套?
“秀容,准备一下,随本宫入宫。”慕容雪颜当机立断做了决定,不再浪费时间。
慕容雪颜赶到宫中的时候,晓艳正躺在湮云宫的左偏殿接受太医求治,地上犹留着未处理的污物及跌碎的酒杯碎片。杜兰若、云妃、舞妃三人皆在,且连太后亦被请了来。
“雪颜,这是怎么一回事?”太后皱眉道,“那宫女太医们瞧过了,都说是中了酒中的什么毒,如今整个人只剩下半条命。”
慕容雪颜举起那只喝了一半的坛子,用头上银簪一试,银簪并未变色,便说道:“太后娘娘,臣妾敢打包票,臣妾的酒庄所酿之酒绝无问题。若太后不信,臣妾可当着众人将这坛中剩余的酒喝下。”随后,她再不多说,举起酒坛,将剩余的酒尽数喝下。
众人皆屏息等待着,只有知情的云妃一脸淡然。
没错,酒是没有毒的,因为她根本没有动过酒的手脚,毒究竟下在哪里,她就不信慕容雪颜能查得出来!
众人等待许久,见慕容雪颜并无异状,脸色各异地再度望向她。
慕容雪颜不说话,细细地在现场查找,企图寻得蛛丝马迹。幸好,之前杜兰若及时赶到,现场没被过分清理,方为她此番调查留下了一个证物——
她看到了云妃坐椅之下的一片碎片,似是紫砂。
“敢问云妃娘娘,这是何物?”慕容雪颜拿起碎片问道。
一片碎片而已,云妃还真不相信慕容雪颜能凭此查到什么,于是如实相告道:“这是方才本宫赐那宫女喝酒的杯子的碎片。”
“哦……”慕容雪颜一面应着,一面将那碎片凑至鼻子旁边嗅了嗅。自从接触酒庄以来,她对嗅觉极为灵敏,只一下便嗅出了这片碎片有问题。
药味。这片碎片中有药的味道。
“雪颜,你可是有什么发现?”太后忙问道。
“没有。”慕容雪颜将那碎片攥在手上,悄悄掰断,再扬手一扔,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其中一片扔掉。如此一来,在云妃的眼中,她把本案唯一有力的证据给当众扔掉了。
停顿了一会儿,慕容雪颜又说道:“太后娘娘,那宫女如今身在何处,臣妾想见见她。”
“那宫女现在仍是昏迷不醒,在本宫的左偏殿休息。靖王妃若要查案,恐怕不方便。”云妃阻拦道。
“那么本宫便在这里等。”慕容雪颜眸带笑意,摆出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架势。
“雪颜,你慢慢查,哀家乏了,先回去了。”太后见事情并无进展,当下准备回长信宫。
“太后娘娘,臣服妾送您回去。”杜兰若挽住太后的手,与太后一道回去,舞妃向云妃告了个别,亦带领宫女离去。
湮云宫中只剩下云妃与慕容雪颜并其他宫女太监数人,气氛徒然变得诡谲。慕容雪颜回身之际,对上云妃的双目。两个人的思虑交叠在一起,影影绰绰间,依稀能看到另外一个男人的身影——
南宫逸。
如果不是为了南宫逸,她们之间,也许从来不可能横亘着那么多的事情。
杀戮,报复,阴谋,仇恨,嫉妒……如果不是因为有这样的阴暗的思想,云妃这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真的堪称美丽。也许,当年的她也曾是个清纯佳人,让南宫逸一直到如今都无法忘怀。
想到这一层使慕容雪颜微微不快,声音不自觉地跟着冰冷起来:“云妃娘娘,本宫还有要事,晚些再过来看看那名宫女。这里就交给您了。”
“靖王妃只管去忙要事。放心,本宫还不至于将那宫女吃了。”云妃毫不掩饰满脸的揶揄之色。
慕容雪颜对她的神色恍若未见,携秀容离开湮云宫。
“依奴婢看,靖王妃就是再聪明怕也查不出什么来了,谁让她将唯一的证据扔了呢?”红绡的声音有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慕容雪颜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回定让她栽在本宫手上。”云妃咬牙道。
“那个晓艳如何处置,万一那丫头胡说……”
“那就别让她有机会胡说。”云妃的声音冷若寒冰。
慕容雪颜使了个障眼法假意离去,趁宫女不备使了个回马枪,悄悄闪身入了湮云宫的左偏殿,却不意间听到了这么一段对话。这云妃真是够狠毒,如此听来事情确然是她所为无异,而且听起来她似乎想要……杀人灭口?
她怎么没想到呢?当初她撞破了云妃与南宫逸的幽会,云妃就曾经企图杀了她灭口,这一次倘若为了自保,在宫中使出同样的手段亦不足为奇……
她在左偏殿发现了尚在休息的那名宫女。那宫女并不曾如云妃所说昏迷不醒,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显得有些虚弱。那宫女新近才入的宫,尚不认得慕容雪颜,见她进来,犹豫着要不要跪拜,已被慕容雪颜喝止:“姑娘,我是靖王妃,你不跪拜,只须照实回答本宫几个问题即可。”
“你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当值,为何会喝酒中毒?”慕容雪颜问道。
那宫女一一回答道:“回靖王妃的话,奴婢叫晓艳,在皇后娘娘身边负责日常打扫,来湮云宫是为了帮云妃娘娘绣香囊,酒也是娘娘赏赐。”
“是这样……”慕容雪颜点点头,心下暗惊,这云妃果然很会衡量,故意叫了皇后身边的宫女,出了什么事连皇后亦脱不了干系。
命那宫女好生休息,她轻轻推门而出,飞快地朝太医院的方向奔去——时间仓促,她必须争分夺秒,否则事情还没查清楚只怕这名叫做晓艳的宫女便要死于非命了。
太医院内,慕容雪颜将那片带着浓重药味的紫砂碎片交给司徒太医,司徒太医在手中一闻,当即判断紫砂有问题。据他所说,这紫砂极有可能被放在滚烫的药水中烧足几个时辰,早融合了毒性,才会带有毒性。喝下用这紫砂杯子装的酒,自然也将毒带到了腹中,上吐下泻也便不奇怪了。
067 是与非
慕容雪颜从太医院出去之时,猛地瞥见一个形貌年轻的太医匆匆出去,身边依稀跟着湮云宫的宫女红绡。
慕容雪颜留了心,飞速跟随其后,果然远远看见那太医闪身进了湮云宫左偏殿。
那云妃在笨,也应该不至于在自己的地方杀人灭口——如此思量一番,慕容雪颜放下了心,隐在暗处等候——幸而她在赶来太医院之后知会过秀容,命她亦在暗处观察湮云宫动静,此时秀容亦站在另一处等候。
那晓艳从湮云宫中出来之时,面色仍是苍白如纸,看起来虚弱得很,而且精神也十分不济。只见她形单影只,并不回合欢殿,只是跌跌撞撞地走着,走着……
宫中御河就在眼前,晓艳一看见水,想也不想,整个人一头栽了下去。
“有人落水了!”过路的宫女太监亲眼所见,纷纷叫嚷起来。慕容雪颜趁机现身,下水救人。幸好在现代她会游泳,关键时刻还派得上用场。将晓艳救上岸后,尽管自己也被冻得够呛,仍急着去探晓艳的鼻息,发现她尚有微弱的鼻息,慕容雪颜方放下了心,一面压住晓艳的肚子,使她腹中的水吐了不少出来,再叫了秀容与另外几名太监一起,将人带往太医院去。
消息传到湮云宫,云妃气得几乎发了疯。慕容雪颜前脚离开湮云宫,她跟着便命红绡去传卢太医——因有把柄在她手中,卢太医亦受制于她——给晓艳施针,喂以五石散,使其精神错乱,让她“不慎落水”。谁知事情竟让慕容雪颜所知,并先一步救下了晓艳。云妃不安地踱来踱去,不断地想着事情若是败露自己会否受到牵连,又想着自己有腹中这个护身符,若发生了什么情况也不至于太糟……正胡思乱想着,又有消息传来,晓艳腹中积水过多,加之身体虚弱,已然不治身亡。
“那丫头死了!本宫倒要看看慕容雪颜还有什么可查!”云妃得意的声音响彻湮云宫。
“娘娘洪福齐天,连老天都帮着娘娘。”小川子谄媚地一笑。
“是么,若本宫告诉云妃娘娘,晓艳根本就没有死呢?”慕容雪颜的笑声传来,令云妃徒然一惊。最令她吃惊的不是慕容雪颜的出现,而是她身边的人……
“皇上!臣妾,臣妾……”云妃慌乱得语无伦次,半日说不上一个字。
“起先皇妹告诉朕晓艳中毒之事是您一手设计,朕还不相信。司徒太医告诉朕毒下在杯中朕也还不能完全相信,现在看来,事情真的是你做的。”北堂昊痛心疾首地看着云妃,“云妃,当初你初进宫的时候,那般温柔良善,怎么如今,会变得这般不可理喻,这般恶毒?”
“不可能……那碎片……”云妃喃喃自语,不停摇头。
“本宫当众扔掉的是一小半,好消除你的疑心。晓艳的死讯也是本宫出的计策,让皇上命你宫中的小宫女进来传话的,然后让皇上好好看看你的真面目。”
“你!……”云妃指着慕容雪颜,半个字也说不上来。
北堂昊扫了云妃一眼,目光落在她硕大的肚子上,终究心有不忍,叹道:“看在你腹中胎儿的份上,且并没有闹出人命,此事就这么算了,云妃,你且为腹中胎儿积积德,别再净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待人接物温润有礼的北堂昊从来不曾疾颜厉色!从十五岁嫁进东宫成为太子妃起,云妃从来不曾见过他如此冷峻阴郁的脸色!惶恐不安中,她屈膝跪下,泪盈于睫:“皇上,臣妾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北堂昊不耐烦地拂袖而去,不曾多看她一眼。
慕容雪颜紧随北堂昊离去,变不曾逗留片刻。
接到云妃约见的帖子,慕容雪颜心中存了三分芥蒂七分警惕。这个女人可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啊……见还是不见?
思虑良久,她还是决定见一见云妃,有关南宫逸的种种,她认为有必要当面锣对面鼓地与云妃谈清楚。云妃之所以会如此针对她,完全是对南宫逸的情结在作祟。
御花园的假山旁,云妃披着白狐披风临风而立,雪白的身影与四周开得正茂盛的白梅花似乎融为一片。
慕容雪颜渐渐走近,云妃转过身来,眉目如画,已看不出昨日伤心流泪的痕迹。不知是这女人天生擅长粉饰太平,抑或是自我调解恢复能力奇快?
“红绡,你退下。”云妃将红绡屏退。慕容雪颜见状亦只得命秀容退下。
剩下她与云妃二人相对。慕容雪颜定定地望着云妃高高突起的肚子,若有所思。
“慕容雪颜,你可认得这个?”云妃在她面前出示一枚玉佩。
“玲珑玉佩。”即便之前并未亲眼所见,为这玉佩她可背了好长一段时间黑锅,且亦得知玉佩在云妃处,此时又如何不知?
“知道就好。”云妃洋洋自得地一笑,“这玉佩是昭阳公主当初下嫁前镇国大将军的陪嫁,指定要给将来的靖王妃的,靖王如今将这玉佩放在我这里,你该知道意味着什么吧?”
“一枚玉佩根本不能代表什么,你若喜欢,就尽管留在你身边。”慕容雪颜淡然一笑,“我只知道,如今我和他都学会了珍惜,也更懂得了把握当下。我相信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她眼中的自信使云妃气结,更坚定了实施事先预谋好的计划的决定。只听得她又接着说道:“至于在他的心中究竟是我重要还是你重要,我不在乎……”
“想知道在他心中究竟是你重要还是我重要?非常简单。”云妃笑得妩媚动人,令慕容雪颜联想到“笑里藏刀”这个词。在她还未意识到会发生什么时,云妃将她的双手放在了那高高突起的肚子上,随后整个人急剧倒退……
“云儿!”南宫逸赶来之时,看到的是慕容雪颜用手“推”云妃的肚子使她朝后仰摔的一幕。他展开轻功靠近她们,看见云妃摔倒在地,下腹一片殷红。
“不是我,我什么也没有做。”这一次,她真的希望他能够相信她,就像从前相信她做任何事情都有她的理由一样。他们不是开始渐渐相处融洽了吗?他答应了要和她好好生活,在灾区,他们还度过那么长那么美好的时光,他们相互依偎,他们一起看星星谈理想……可是这一刻,慕容雪颜清楚地看到南宫逸的眼里酝酿了涛天的怒火,除此之外,她看不到他对她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信任。
“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慕容雪颜,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做出如此恶毒的事情!”南宫逸狠狠地一把将她推开,掼得她整个人摔倒在地。
“我……”一个字吐露而出,却再也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感情的天平终究还是倾斜曾经的那个青梅竹马。看着他紧张地一声声呼唤云妃,看着他抱起云妃飞奔而去,看着他的身影绝然,她的眼前一片氤氲,似有水汽泛起——
流泪了吗?为何要流泪?为了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而流泪,究竟值不值得?
擦干泪,她徐徐起身,步履艰难地朝湮云宫的方向走去。天边,一道道惊雷划破云际,酝酿着未知的暴风骤雨。抬起头,迎上那一片混沌的天色,目光所触之处一片灰暗,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
是时电闪雷鸣,豪雨如注。慕容雪颜走在暴雨之中,被一天一地的大雨冲刷得浑身湿透,连心也是流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