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洪水夹杂着无数记忆碎片,在他身边咆哮,卷席,然后四处奔流而去。
他在梦里哭出声来。
他在洪水里挣扎,抗拒,想要努力向上,然后握住那个姑娘的手。
他有好多话想和她说,他有好多言语还没说。
他想告诉她,阿音,我会做新的菜了;他想说,阿音,我又为你做了新的衣裳;他想说,阿音,你真好看;他还想说,阿音,我喜欢你,我想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
可是他都做不到了。
梦境里他只能不断坠落下去,直到最后,他落到一片土地之上。
那是一片漆黑的地方,只能感觉身下厚实的土地,除此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他躺在地上,努力用拳头砸着旁边的土地,呜咽出声来。
他从没这么放肆地痛苦过,好像是失去了再珍贵不过的事物,经历了再惨烈不过的痛苦。
“阿音……阿音……”
与之到了后来,他号哭出声来,呼唤着那个姑娘的名字,一遍一遍。
然而躺在那里,渐渐地,他的情绪平静下来。
他开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他开始感觉不到痛苦,也感觉不到喜悦。
直到最后,他躺在地上,静静发着呆,什么都不能理解。
他回想着那些他难以明了的、一件件奇怪的事情。他其实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知道,他曾经爱上了一个姑娘。可是他却不能明白,所谓爱的感觉是什么。
就像他记得他会看着那个姑娘傻笑,但是他却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想,有什么好笑。
许久后,他闭上眼睛。
——也好。
他想。脑中瞬间想了许多,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清和浮生后,凤音大多数时间就和清和在一起。 她也知道了碧华的死讯,同清和一起去出席了夜夕置办的葬礼。那天夜夕穿了素衣站在门口迎接宾客,面上表情不悲不喜,任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凤音走过去的时候,对他说了一句:“节哀。” 许久没有同他说过话,同他说话的时候,依旧会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在震荡。听到她的安慰,他点了点头,然后抬头看她。 那是如湖水一般澄澈的眼睛,静静看她的时候,倒映着她的容颜,看起来仿佛他眼里只有她一个人,再看不到其他。他静静注视了她片刻,把目光放在了她身后的清和身上:“还好?” “还好。”清和点点头,不温不火地回应。 夜夕又点了点头:“找个时间出来谈谈吧。” “嗯。”清和应了一声,表示明白。接着便拉着凤音往里走去。凤音跟着清和跌跌撞撞地走,走到一半了,还是不是回头看看站在门前的夜夕。清和不由得笑了起来,握着她的手道:“阿音,还是魂魄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嗯?”凤音收回神来,算是回应。清和拉着她坐到了正堂的位置上,继续着那个话题道,“有一天我梦见我成了一个船翁,坐在船上等一个人。那里很漂亮,清澈的河水,大片大片荡开的芦苇花。我穿着杏色碎花长衫,头戴着竹条编织的斗笠,闲适地坐在那里。 我等了很久,终于听到了脚步声,然后我便看到你拨开了比人还高的芦苇花,向我跑了过来。其实你明明都要跟我走了,虽然我也不知道带你去哪里,但那时我已经死去太久了,我想,我唯一能够带你度过的彼岸,大概就是黄泉。 “我告诉你目的地,你还是要跟我走,这时候,有个少年出现了。 “他叫着你的名字,你犹豫了。到最后,你回去了。 “阿音,”清和仍旧带着笑意,伸出手去,拿向桌面上倒满了酒的小酒杯,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知道么,当我醒来的时候,我便知道,我失去你了。”
说着这样伤感的话,面前人的表情,却始终如一,没有变动分毫。他一直带着清浅的笑容,笑容仿佛是已经雕刻在脸上一般,任凭他天崩地裂,我自一派风流。 凤音愣愣看着他,看着她曾经喜爱了多年的人。 在那么多年时光里,她一直追随着他。他是她的老师、她的友人、她的亲人,也是她的爱人。很长很长时光里,她以为自己会爱他一辈子,可到后来她长大,看了太多生生死死、起起伏伏,她便明白,有时候人爱人,哪怕那一刻爱得再如何刻骨铭心,也未必能天长地久。爱情中间的困难并非真的只有生别死离、误会纠葛,有时候两个人好端端地活着,没有误会、没有怨恨,也未必就真能继续相爱。 而这世上最可悲的是之一,就是,你还爱着她,她却已经不爱你了。 不爱了便是不爱了,不是消除误会,不是起死回生,不是任何器物外力所能操控,而且这个过程里,谁都没有错。 凤音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以前她只是一直想,她欠了清和太多,清和是她最后仅剩的亲人,所以她要复活他。她爱的是作为亲人、老师、朋友的他;她爱的,是能通过他缅怀那年少的时光;她爱的,只是他给她的不寂寞。 然而直到这一刻,她才无法逃避地想起,对方却不是这样爱着她。可这样的爱情,她已经无法回应了。 看着她沉默,清和叹了口气,伸手抚上她的脸。 “阿音,”他低声呢喃,“无须为我苦恼,我对不起你太多,如今的时光,我也只想你开开心心,便好。” “你……你一直对我市极好的。”凤音沙哑着嗓子,“没有什么对不起我。” 清和却是没再说话,他转头看向屋外灵堂,一室白花。 灯罗提着青灯站在门外,目光不悲不喜,看着远方,也不知在看什么。 送完碧华下葬,清和让凤音先行离去,而后便去找夜夕。 彼时夜夕正坐在书房里的书桌旁撑着头休息,清河走进去,讲一个小瓶“啪”地扣在了他的面前。夜夕被声音惊醒,迅速睁眼,几乎是在瞬间拔剑。清和飞快出手,压住了夜夕拔剑的手:“是我。” 夜夕顿了顿,这才抬起头来。看见清和的脸,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上,拿起了清和放在她桌上的小瓶放在手间玩弄:“这是什么?” “忆情。”清和开口,一贯从容清雅的语调里,突然带了严肃之意,“当年你我兄弟二人结拜,曾歃血为盟,指天立誓,我兄弟二人生死相交、祸福与共,如今我有事相求,你可相应?” “我的命便就是你救的,”夜夕面上亦是带了严肃的表情,仰起头来看站着的人,“你此刻便就是让我去死,又有何不可?” 两人静静对望了片刻,忽而笑了起来。 一笑泯过千万年浮华烟云,仿佛还是少年时,饮酒高歌,走四海天涯。 “我们两人,欠阿音太多了。”清和叹了口气,“她喜欢你,你便将幻境那些东西想起来,然后同她再在一起吧。” 听到这话,夜夕握着“忆情”愣了愣。 忆情只是能让他会一起过去,但并不能消除什么。他当时便是怕,如果感情太过浓烈,他无法操控,那么他这一生,也就走到尽头了。可是他不想就这么走到尽头,天界欠他太多,他得一一讨要回来,所以他故意用了 。 他如今已明知他和凤音之间过去种种,但是却无法爱恨分毫。 他不知怎么去和自己兄弟解释这些,只能捏了捏瓶子,有些艰难道:“我试试吧。” “嗯。”清和点了点头,又有些忧虑,“她……你还有何打算?” “阴阳幡。”夜夕毫不迟疑。清和皱紧了眉头:“可会伤了她?”
“事成之后,她想要什么,我便将一切给她。” “伤的是人心。”清和还是有些不赞同,深锁着眉头,“心伤了,你当如何?” “补回来。” “若补不回来,你又当如何?” “我用四海八荒、万年时光来修补一颗人心,怎么可能修补不回来?”夜夕笑了起来,“清和,你太多虑了。” 清和面上表情仍是不能放松,但两人都知道,谈话说到这份上,也没什么再好说的了。
两人又陆陆续续商谈了什么,清和终于告辞了去。清河走后,夜夕握着忆情的瓶子,想了片刻,苦笑了一声,便将它在手中捏了个粉碎。
凤音清晨醒来的时候,正是太阳刚刚升起的好时光。
昨夜下了一夜的夜雨,雨打落花,散了一地。清晨的阳光洒满了天地,和着清脆婉转的鸟语、新鲜沁人的花香,让这个早晨变得如此美好而充实。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大门,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院落里的人。
那人穿着白衣紫袍,手握神剑太阿,浑身都被雨水湿透,似乎是在门外站了很久。
他静静看着她,一双眼里满是她,目光澄澈而哀伤,依稀和记忆里某个人重叠起来。
他努力勾了勾嘴角,似乎是要笑。
然而他看着她的目光,又似乎是要哭出来。
他们在这温暖的晨光里静静对望,许久后,夜夕张了张口。
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重复着当年的句子:“凤音,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凤音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对方继续着,沙哑的音调,里面全是珍惜:“我,夜夕,以后一定会用性命保护凤音。不让她被人欺负,不让她孤苦无依,一定会护着她。”
“你……”凤音张了张口,音调里都带着颤意,方才张口,泪就落了下来,“哪怕你不爱我,但是……要记得我。”
这句话说出来,两人都沉默了。
在这个美丽的早晨,在这个露水犹湿的时刻,他们两人却仿佛一同置身在了洪水之中,旁边都是洪水的奔腾之声。
许久后,夜夕先笑了起来,然后凤音也跟着勾起了嘴角,也是笑着落下泪来。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凤音沙哑着声音,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满是委屈,“我以为,我这一生都等不到你回来了。”
“是啊,”夜夕扬着笑容,澄澈的眼光,一如洪荒里那个小少年,“是我不对,我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刚刚说完,站在门口的姑娘就赤着脚扑了过来。夜夕张开双臂,将那个如蝴蝶一般扑进怀中的姑娘紧紧抱住。
这样珍惜,仿佛失而复得。
这样惶恐,似乎得将再失。
清和站在远处的回廊上,静静看着这一切发生,许久后,他微笑起来。
“灯罗,”他轻声开口,呼唤着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难得现身的灯妖,“你说我做的,对不对?”
“这世上的事。哪有对或不对?”身后有个声音缓缓响起,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慢慢显现出来,不喜不悲的表情,看着远处拥抱着的那对丽人,“所有人都是在合适的时间,找了一个最合适自己的选择。这个选择无论时光重回多少次,大家选择的都会是这个。哪里会有对不对的选择?你选的,便是最适合你的。”
听到这话,清和不由得笑出声来:“就你歪道理多。”
灯罗不说话,她静静看着远方。
看一场,海市蜃楼。
夜夕恢复了在幻境的记忆,理所应当地,便同凤音在一起了。
凤音趴在窗台上,絮絮叨叨地和叶笑说这些的时候,叶笑紧皱着眉头,有些不解:“灵虚幻境乃当年魔神太渊所造,按理不可能被药物唤醒对其中的记忆,夜夕这记忆恢复得是不是蹊跷了些?”
听到这话的时候,凤音愣了愣。片刻后,她笑了起来:“不要同我说这些,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宁愿日后痛苦万分,也不想失去如今的一点幸福。”
“哪怕现在的幸福是假的?”叶笑挑起眉来。凤音转眼看向窗外,望着蓬莱岛开得正好的一地兰花,语调轻松:“人生在世,不过求今朝欢愉,如是而已。幸福哪里来的真假?”
“而且……”说着,凤音微笑起来,“怎么会是假的?”
说着,仿佛是为了验证凤音的话,外面就传来了拜帖。拜帖才到叶笑手里,那个主人就跟着踏进门来。叶笑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这个笑得极度无耻的人,极度愤怒地扬起手指,指向面前进来就直奔凤音旁边的男人:“有你这样的么?!拜帖和人一起进门,你还送这个拜帖干什么?!”
“为了不让你骂我连拜帖都不送上门。所以说你这样的女人真麻烦,进你家门都要这样那样的规矩,也不知道你和君华怎么活下来的?”夜夕不耐烦地开着口,顺便还提起茶壶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转头问趴在窗边的凤音,“要喝茶么?”
“喝。”凤音假装看着窗外撒娇。夜夕便拿着茶杯自己抿了一口,觉得温度合适后,便像喂自家宠物一样,笑眯眯给她喂了几口茶,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再问:“还喝么?”
“不喝了。”被顺毛顺得很开心的凤音享受地眯着眼。夜夕又拿过一个苹果,幻化出一把小刀,细致地削着皮。
叶笑在一旁看着,看得牙酸。她突然理解以前自己带着百里去少凰宫,去一次被打出来一次的原因了。这种恋人之间的情趣,在人前做真心太拉仇恨值了。
尤其是夜夕这个混蛋,酸她就算了,一张尖牙利嘴进门都不忘损人,让叶笑更是怒火中烧,指着大门就怒吼:“要恩爱就滚回你们老巢恩爱!这是我的地盘!”
“嗯,正有此意。”夜夕将苹果碎成小块,幻出一个小盘将苹果盛在里面,一手拿着盘子,一手用牙签给凤音喂着苹果,漫不经心地语调道,“阿音最近总是往你这儿跑,逼得我也得往你这儿跑。你每天好好的不去找你家君华,天天陪我们家阿音瞎闹腾,你们是不是夫妻有些不和谐?”
说着,夜夕仰起脸来,露出他光洁的小白牙,一副“我就是来恶心死你”的表情,天真无邪道:“有什么问题你要说嘛,说出来我可以帮你参看参考解决解决啊。”
这句话说出来,后果大家就可以知道了。
叶笑虎虎生风地挥舞着自己的剑,将两人一路逼退,终于将两个死不要脸的逼出蓬莱岛后,还不忘在蓬莱岛入口插一个“夜夕凤音禁止入内”的小牌,只是以前都是分开挂,今天是头一次将他们俩的名字放在一起。对于两人来说,颇有纪念意义。
两人端着装着苹果的小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对着蓬莱岛的建筑进行了一下点评后,终于决定回府。
当然,回府路上,两人决定,顺便到各大府邸打打秋风。
和夜夕在一起,凤音觉得非常愉快。原因是这样,以前她闯祸得自己兜着,现在她闯祸,有人兜着。
上次去东海龙宫逛园子,不小心将龙三太子打断了一条腿,当时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好,要跳诛仙台了!”
随后脚底抹油就打算逃逸现场,结果被人抓了个正着。好在夜夕及时赶到,把一切处理好之后,老龙王声泪俱下地要求上天庭讨说法,结果,夜夕将太阿往龙宫地面一插,整个龙宫瞬间一颤,然后俊美男子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老龙王:“你还要去告么?”
老龙王看着那把一敲就让龙宫地震的宝剑,再看看握剑人笑眯眯的表情,感觉心底一阵阵发寒。
对方又接着道:“我这人没啥爱好,就是冲媳妇儿,你今天告了她,我就会极度愤怒。我愤怒,你懂的。”
说着,又拿着宝剑往地上一敲,老龙王当时就从座位上滚了下来。
然后,迫不得已、泪流满面、咬碎了一口银牙说:“云君海涵,是小王糊涂了。凤音帝君无心之失,小王怎么回去天庭告状?”
“嗯,很好。”夜夕终于将剑拿起来,笑得天真无害,“哎,龙王生了这么不争气的儿子,您老也真是辛苦了。我媳妇儿也就是代替您教育教育您儿子,一片善心,是吧!”
老龙王:“……”
见龙王不再答话,夜夕开心地搭着凤音的肩走了出去。
走出去的时候,夜夕就沉了脸。凤音还颇为忐忑地想,莫非他怪她闯祸太多?
结果对方一脸严肃问:“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么?”
“我不该到处打架……”凤音弱弱开口、
夜夕冷哼一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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