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洲,忠良大将军府。
小道上火红的木棉花树将四周的所有喧闹隔开,林唯念一身墨色衣衫,立于木棉树下,头微微抬着,目色茫然。
过了木棉盛放的时节,如今红色花朵铺路,像极了鲜血染成的石板路。他抬头望着茫茫的天际,半晌,唤了声“晴儿”,一绿衣少女拾阶而上,远远地望见自家少爷静立的模样,黯然神伤,深吸一口气,强挤出一枚笑,道:“少爷,来了。”
自凌鸽走后,忠良将军府一派死气沉沉。
林子归足不出户,是下人们早已习惯了的。可就连平日里待人宽厚和煦的林唯念,和灵巧好动的林唯安,也都日日沉默不语。
晴儿到了林唯念身边,微微福了福身,又唤了一声“少爷”,他才回过神来,看着满目的血红色,道:“找个人把这里扫扫吧。”半晌,在晴儿已经走开许久之后,又道:“大哥是极喜欢木棉铺路的,只是他不在了,这种念想,不留也罢。”
晌午时分,用过膳,林唯安仍在祠堂诵经念佛。一尊金色的大佛供奉在祠堂的正中央,唇角维扬,目露怜悯之色。
“三小姐,大皇子和五皇子来了,二少爷在前厅,唤您过去。”听见夏荷的话,林唯安微微抬了抬眼,道:“他们朝堂上的事,与我多说也是无益。你便去告诉二少爷,说我身体有恙,便不能前去接驾了。”
夏荷在原地踌躇,须臾,见林唯安仍是垂眸诵经,微微叹了一口气,福一福身,轻声退了出去。
祠堂门关上,屋内只余林唯安一人。她缓缓睁开双眸,头微抬,目色平静地直视着佛像,手中敲着木鱼的动作仍是没断。
烟色缭绕,窗上透过点点日晖,洒在林唯安的身上。
她面色苍白,瘦瘦小小的一团蹲坐在蒲团上,敛去往日的风姿,只余清雅的面容。
出事之后,她再未施过胭脂水粉,也未着过粉裙罗裳。整日里,一身素服,行走在清昕阁与祠堂之间,平和、温顺。
“你们小姐在里面吗?”微微有些尖锐的声音传入林唯安的耳中,她皱了皱眉,轻声呵斥道:“不是吩咐过不许打扰我吗?”
门推开,日晖倾洒而下。
林唯安回过头,看到风怀楠冲她微微笑着,一改往日的不正经。
“是五殿下啊。”林唯安缓缓起身,行了个礼,道:“不知五殿下大驾光临,唯安有失远迎,还请五殿下恕罪。”
风怀楠步入祠堂,前后转了一遭,道:“这些日子,你就是把自己困在这儿?”
林唯安微微一笑,“身体不适,唯有诵经念佛,祈求佛祖保佑将军府。”
他冷哼一声,道:“这世上若果真有佛,又岂会有如此多的枉死。就算是有,他可曾开过眼,看看这世上挣扎呼唤他的黎民百姓!”他走到林唯安面前停住,一时间,日晖被他挡在身后,阴影将她团团笼罩,林唯安骤然觉得清冷之意袭面而来。她缩了缩,风怀楠一把抓住她的肩,将她按在原地,“唯安,不要跟我说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你知道的,我了解你。”
林唯安愣了愣,抬起头,道:“五殿下何出此言?”
他松开缚着林唯安的手,转过身,负手而立,轻声道:“唯安,我母后去了,可是她去之前的那个早上,我明明还见过她,她侍弄着园子里的含笑花,说她羡慕一个长得如含笑花般的女子,倘若可以,她也想轻松一些,守在儿女跟前,只此一生,也是幸福的。”
林唯安轻启朱唇道:“五殿下节哀,朝堂未定,五殿下还有很多事要做。”
“是啊,还有很多事要做。”风怀楠抬起头,微微闭了眼,“若是我有思瀚哥一半的韬略和手段,也不会让母后走得这么不明不白。”
祠堂外的杏花初绽,粉白相间,并蒂而生。花团锦簇之间,日晖清淡,印在花朵上面,莹莹如同幻境。
风怀楠转过身,直直地看向林唯安。四目相接,他缓缓道:“唯安,如你所言,朝堂未定,需要我做的事情还很多。可是唯知哥也确实已死,且死得不那么光彩。如今,也有一些事,需要你跟唯念哥去做。”
他抛却身份和地位,如同年少最初相遇的那般,唤林唯知和林唯念道“唯知哥”、“唯念哥”,转瞬间,林唯安泪如雨下,垂眸轻声喊了句“大哥”,便再也没了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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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解连环
他抛却身份和地位,如同年少最初相遇的那般,唤林唯知和林唯念道“唯知哥”、“唯念哥”,转瞬间,林唯安泪如雨下,垂眸轻声喊了句“大哥”,便再也没了言语。
凌鸽三人从春畅园出来之时,正是正午时分,日晖高高悬挂在上空,秦泽遇扬扇在凌鸽头上搭了个棚,见卫临之心不在焉的模样,便自作主张寻了个雅间,等着用午膳
三人百无聊赖地等着上菜,秦泽遇一只胳膊搭在窗檐处,兴致缺缺地看向街边,一名红衣女子款款而行,红纱遮面,极尽妖娆。
他微微挑眉,环视一周,只见街边有小商贩左右探头,有路人走走停停,恰好跟在女子身后不远处,亦有官兵模样的人鬼鬼祟祟,不知在监视谁。
冷哼一声,秦泽遇叹道:“如今这些探子,真是愈发不济了。”
卫临之无精打采地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道:“这女子,看着倒眼熟。”语罢,取出一根筷子,在手里把玩。蓦地,抬头道:“该不会……”
“嘘……”秦泽遇扬开折扇,“天机不可泄露。”
凌鸽左看看,右瞧瞧,实在没印象究竟在哪里见过这女子,摇摇头,道:“认不出来,倒是这穿衣的习惯,与顾忆眠很是相似。”
秦泽遇微微眯了眯眼,折扇在她头上一敲,道:“小傻妞儿,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一丝流云飘过,遮挡住些许的日头。临街的窗口探进来一枝梨花,用完午膳,秦泽遇环臂往窗口一站,折下一枝梨花,簪在凌鸽的白玉鸽簪旁,花鸟相印,洁白无瑕。
卫临之仍然一副蔫儿蔫儿的模样,往日的精气神全无。
见他如此,秦泽遇敛了敛脸上的笑意,顺手从花枝上揪下一个花苞,双目一凌,伸手将花苞放出。花苞接了他的力,直冲卫临之的面门。却见卫临之眸色一深,抬手挡住花苞,稳稳地接在手里。
卫临之瞥了眼凌鸽,道:“往边上靠一点。”话音未落,手中的花苞出手,原本完完整整的花苞此刻飞出时却慢慢散开,花瓣零散地冲向秦泽遇,他扬扇挡在面前,被挡住的面上唇角勾起,花瓣碰到折扇的一刻,折扇转了个弯,扇骨直冲卫临之,花瓣再次飞了出去。
卫临之侧身,身体抵住门环,眉目冷峻地看向秦泽遇,喊道:“你有完没完!”却见他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在胸前,冲凌鸽招了招手,道:“这个方向看,你与他倒是也有些相似。”
凌鸽愣了愣,蓦地想到第一次见卫临之的时候,觉得他与秦泽遇十分相像,脱口而出,“那我跟你,究竟是不是血亲?”
秦泽遇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当下也是一愣,须臾,才冲卫临之努了努嘴,道:“这个问题,还是他最有发言权。”
花瓣飘落在地上,像极了泪滴的形状。
卫临之轻叹一声,幽幽地解释道:“他的父皇与我的父亲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我的父亲与你的父亲则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如此说来,其实你跟他,半分血缘关系也无。”
凌鸽偏过头看向秦泽遇,见他闲适的笑意犹在,才觉松了一口气,道:“这关系委实复杂了些,几日之前,我还只有一个偏执地近乎疯狂的哥哥,如今,多了一个哥哥,还多了……”她顿了顿,抿唇苦笑,道:“多了素未谋面的父母,其中有一个,还是这辈子都无缘再见的。”
秦泽遇抬手将她环在怀中,于她发间落下一吻,待凌鸽抬头冲他微微一笑,悠悠道:“表兄妹的话,如今倒是盛行。”
凌鸽气恼着朝他打了一拳,被他把拳头捏在掌心,道:“好了,别刺激某人了。”语罢,朝卫临之的方向挑了挑眉。
日晖将卫临之浸在其中,他眸色含着温情,含笑看向两个嬉笑的人,却在对上秦泽遇的双眸时怔了怔。
不知何时,秦泽遇正了神色,淡淡道:“临之,当断则断的道理,你不会不懂。”见凌鸽诧异的神色,抚了抚她的发,接道:“是断情,还是断了你那犹豫不决不知所以然的心境,就全看你自己了。”
他其实是在提醒卫临之,很多时候,决定了,就放手一搏,不管是要一段情,还是要那个一生一世一双的人。
翌日,艳阳高照,春光大盛。
凌鸽从未见过正经的比试,因此兴致盎然地在人群中探头探脑,不时地随着台上人的动作发出叫好声。
因这次出门是打算直奔燕周王宫,并未料到途中会横生枝节,也就未给凌鸽准备男装。她本就生得好看,如今在人群中又是毫不矫揉造作,一时间,竟引得旁边的人纷纷侧目。
对此,秦泽遇倒是无所谓的。只是手脚并用,不时挡一挡若有似无想方设法蹭到凌鸽身上的人。
两个人乐此不疲,卫临之冷眼旁观。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右手攥拳,微微使力,旋即放开。轻咳一声,道:“随我来。”凌鸽诧异,秦泽遇勾唇,两人相视一笑,径自跟上卫临之的脚步。
三人淌过人海,停在一个白色的帐篷前方。
看见来人,陆逸然起身,冲坐在正中央的陆贺耳语一番。陆贺眼色一变,连忙起身。一番互敬致意之后,众人纷纷落座。
台上两个人影打得热闹,一时之间,难分难解。
陆逸然坐在秦泽遇边上,不时为他讲解几句。若非如此,饶是他秦泽遇精通武学,也无法识得各门各派所有的招式。
可巧,台上之人所在教派皆与秦泽遇等人有些渊源,除却虎头帮与凌天教不作他人想。
凌天教教徒毒辣,天下皆知。
却不料,台上青衣男子拳脚间皆是浩然正气。倒是虎头帮的黑衣大汉,蛮横强硬。青衣男子步步退让,终被逼至擂台边缘。
只见他仰身避过狠辣的招式,脚尖使力,轻跃而起,一个借力,自黑衣大汉头上翻过,轻巧地立在擂台的正中央。
台下之人叫好声不绝于耳,因秦泽遇坐于凌鸽前方,交谈起来不甚方便,她便侧过头,对着卫临之耳语道:“这凌天教的人倒是斯文,如此这般,却是打了天下英雄的脸。”
卫临之微微一笑,道:“本就不是非黑即白之事,你读了如此多的书,却没听过‘濯清涟而不妖’吗?”
凌鸽撇嘴,没说什么,倒是前排的秦泽遇不知何时回过了头,悠悠道:“我倒是觉得,近朱者赤。”
陆贺不声不响地唤来弟子,为几人斟上茶。
另一轮比拼开始,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台上,没人注意,斟茶之人盯着帐篷外的一个角落,眸色忽明忽暗。
几轮比拼下来,风华宫坐下弟子报上来新的名单,首轮风华宫告捷,共有十三名弟子闯入下午的比试。初风华宫外,雪华宫四人,月华宫六人,凌天教七人,其余各派共四人,总共三十四人进入下午的比试。
下午第一场比试,凌天教顾忆眠对风华宫沈为止。
一男一女相对而立,女子持鞭,男子持剑。江湖传言,风华宫沈为止,善舞剑,一手雨华剑风华绝代。
尽管上午已经有了一场比试,可他沈为止在上午的比试中根本没用剑,江湖豪杰的期盼已久落了空,对下午的比试便更加期待。
日晖当空,雨华剑出鞘,在日头下闪着银光。持剑男子一身雪衣,眸光清冷,却在触到顾忆眠之时柔了目色。
对面的顾忆眠依旧一身红衣,九节鞭在日光下泛着青光,娇小的她在沈为止面前显得娇俏霸道。
沈为止缓缓抬手,抱拳道:“请出招。”遂反手持剑,迎风而立。
剑花飞舞,九节鞭游走,一白一红两个身影在擂台上穿梭,晃得凌鸽眼晕。帐篷里不时发出叫好声,她虽看不出,却也是能猜到大概沈为止处于上风。
恍惚之间,顾忆眠手中的九节鞭突然飞出,落在人群当中,引起一阵惊呼。如同九节鞭一般,她也摔在擂台边缘,身体半卧,双手撑地。
沈为止握拳作揖道:“承让。”
擂台边上的迎春花被剑风吹开,摇摇欲坠。顾忆眠双手撑地,垂眸低头,发丝遮住双眼。半晌,她抬起头,望向沈为止的眸子里笑意盛开,“娘亲说得对,我果真赢不了哥哥。”
一语出,全场哗然。
秦泽遇双眸含着笑意,悠悠地看了陆贺一眼,扬扇轻摇。却见陆贺唤来一名弟子,耳语一番,弟子离开帐篷消失在人群当中。
顾忆眠的一句话无疑给整个武林大会投入了一颗定时炸弹。秦泽遇端起边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道:“为人盟主者,自该杀伐决断,陆盟主好胆识。”
陆贺脸色铁青,冷哼一声,道:“秦公子见笑了,只是秦公子亲临这武林大会……”他侧过头看向秦泽遇,眸光中寒气森森,“也不只是为了看个热闹吧。”
秦泽遇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折扇上“酹江月”三个大字笔法如行云流水,刚柔并济。他抬起头,手在头顶搭了个棚,道:“这自古日月各司其职,若是月倾而出,夺了日晖的风采,也是断断要不得的。”
朝廷为日,江湖为月,各司其职,各安其位。
陆贺眸中寒光敛尽,“哈哈”大笑两声,道:“果真是英雄出少爷!秦公子韬略了得,日后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话音未落,沈为止步入帐篷,神色恍惚地冲陆贺行了个礼,话未出口,便被陆贺拦腰斩断,“为止赢得漂亮,若无其他事,先去准备下一场比试吧。”见他依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脸色一变,道:“怎么,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吗?”
沈为止垂眸道:“徒儿不敢。”边说,边退出了帐外。
擂台上出现了另外的身影,你争我夺打得热闹。台下叫好声不绝于耳,沈为止身形僵硬,步步生风,随着他的离开扬起阵阵尘土。
凌鸽一头雾水,看不明白这些变故,于是看向旁边的卫临之,凑近了些,耳语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临之瞥了眼正同秦泽遇相谈甚欢的陆贺,眼神落在追向沈为止的陆逸然身上,轻声道:“只怕,当年凌天教屠杀雨华宫之事,另有隐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四章 风起夜
卫临之瞥了眼正同秦泽遇相谈甚欢的陆贺,眼神落在追向沈为止的陆逸然身上,轻声道:“只怕,当年凌天教屠杀雨华宫之事,另有隐情。”
凌鸽神色一凌,望向卫临之,却见他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放在陆贺身上。
原本看得津津有味的比试在顾忆眠说了那句“娘亲说得对,我果真赢不了哥哥”后,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经过一天的比试,前四名已经胜出。
不出所料,风华宫大杀四方,前四名中有两名都是风华宫的弟子,除却陆逸然和沈为止不作他人想。另外两名一名来自月华宫,是月华宫的少宫主,名曰朱微曦。另一名来自凌天教,正是一开始出场的青衣男子,名曰顾川。
第二天的排名贴在公示栏上,第一场是沈为止对朱微曦,第二场市陆逸然对顾川。
告示一贴上,各路人马涌上前去,纷纷感叹风华宫和月华宫十五年来立于不败之地,亦有好事者,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