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林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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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林言事-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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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父听了过程更加伤心,原本就气恼的身体就再也撑不住,当天夜里就病倒了。

  傲骨铮铮不言悔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形容我的心情,形容那一种悲痛。今日所知道的一切当真是雪上加霜,伤口里撒盐。
  钦差方大人接到陈管家的信报,也顾不上传话,就亲自到了家中。祖父不愿示弱于人前,强撑这拐杖在外堂见了钦差,又一次听了老黄的述说。我一直陪着不愿离开,我实在担心祖父的身体,但是却还扶不动祖父,只能紧紧拉着祖父的手。
  说道孙起云大人以身犯险又以身就戮的时候,祖父的手一松,我赶紧转头去看,只发现祖父早已经晕倒在椅子上,我不禁失声叫道:“爷爷!”
  方大人赶紧上来,竟给祖父把脉,“哎!想必林老先前身子不大好,现在又肝气郁结,体内气机紊乱,因此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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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严大人听了回报,知道祁县已经有人在接管,但是想到沿途受灾极重,又有暴民窝聚,也不敢掉以轻心,立即回府衙调度,当天就决定夤夜率人奔赴祁县。原本还在我家休息的老黄听了消息,不顾众人劝阻就要跟着去,只说什么那里他熟悉。萱玉本来苦苦拦着,说他身体吃不消,但是以老黄的身手,任谁都拦不住,萱玉只好给他塞了好些干粮。
  虎子并没有再闹着要去,想必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他受到了教训。
  我没有心思在理会众人,因为祖父自从两次晕厥之后身体虚了下来。我日日只往来于祖父和自己的房中,奉药解闷,虽然没有到达衣不解带的程度,但也算殷勤伺候。萱玉和林娘也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照看我,只有阿妹时时照顾我的起居饮食。
  我真心想要对我的祖父好,在这样残酷的日子里,祖父和家中众人给我的这方天地虽然小,却衣食无忧。我感受着他们的焦虑,却不能为他们分担,心里实在难受,只有做一些事情,才能派遣这样气氛低垂的时光。何况我的祖父,他在这样的灾难面前真正体现了一个君子的风范,先于人前,不计较自己的得失,严于律己又宽于待人。往日我不惯他常常不事生产日日只谈些清论,故作文人清高,今日看来,他并未辱没他自诩的那份斯文。
  祖父原本还撑着要吩咐陈管家处理老胡身后事,但是后来实在撑不下去了,陈家管含着泪说:“老爷只管养病吧,小的一定办的妥妥当当,不再让老胡有半点委屈的。老爷您要保重身体啊,若您有什么三长两短,日后我如何见少爷少夫人呢!”
  祖父躺在床上叹了一口气,才说:“罢了,你去吧。”
  我在一旁不忍,这些日子听阿妹说老胡是祖父自小就伴着的老仆人了,在这府中也就是陈管家有这样的老资格,情意非同寻常。如今去的那么仓促,又那么的痛苦不堪,难怪祖父这样伤心。我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倒是阿妹附在我耳旁悄悄说:“往日阿妹听小姐弹琴,不若我们搬了春漾过来,给老爷弹琴听罢?”
  自从娘亲走了之后我弹琴弹的颇为马虎,不外是一种消遣。但有时候去了舅舅舅妈家,我的外祖母却也是个善琴的,每每指点我,又叮嘱我回家多练习。因此虽然比不上娘亲在时那般进度,但是也并非裹足不前。我想了一下,觉得与其三人闷着养病,不如自娱自乐,祖父要是能想开了,病自然就好了。
  “爷爷,”我谨慎得对祖父说道:“不如康康搬了春漾过来,弹些曲子给爷爷听罢?虽然老胡叔叔去了,但是他常常陪在爷爷身旁,读书作文,此刻我弹了琴,爷爷听着,就同往日他陪着爷爷一般了。”
  祖父也知道我是想安慰他,也笑笑,说:“那时会客不是老胡陪着,那时读书不是老胡在旁伺候笔墨,如今,哎,人老喽,经不得离别了。康康去吧,弹弹曲子,让我心里也痛快些。”
  人说“千日琵琶,百日筝”,古筝在乐器中是颇为容易上手的,虽然我年纪小,但时常练习,弹了曲子在外行人看来,也是有模有样的。古筝之曲,有意境有技巧自然动听。如今我新学,使了心思,凡是曲子我都弹,但全部把左手花色技巧删去,只先求右手熟练,然后再慢慢增加左手的技巧。这样弹了曲子,就不只是天天练些基本功那么枯燥,有了新鲜感,自然就容易坚持下去。
  是以练了不足一年,却已经有好几首曲子烂熟在心中,此刻想着祖父听得愉快些,便轮着弹,每次都在保证曲子流畅的情况下尽量增加些轻颤花指之类的左手指法,听着也有些浅浅的意境。
  祖父听我弹了几首,就示意阿妹扶他起来,又仔细听了一曲,才点头问道:“这是你母亲教你的?”
  我点点头。
  祖父微笑这说:“这曲子可不就是当日雅集上你母亲弹的那首,只是你比你母亲弹得平板多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爷爷,康康新学嘛!”
  “哈~,难得见到康康这样娇憨的样子。”祖父倒是有些愉快的调侃我,然后转了脸色说:“康康这可是取巧?”
  “康康不是取巧,只是若日日只练指法,不免枯燥,因此拿了曲子只不弹左手,用右手练那些指法。”
  祖父点头说:“原来如此,这也是你聪慧之处。只是练习的技巧,是本末之末,勤加练习才是本源,康康可不能本末倒置才好。”
  我乖乖受教。正当我以为祖父心思转开的时候,祖父却又叹气。
  “哎!不知那孙大人的身后事官府中可安排妥当了。”
  正说着,一个仆妇进来报说舅舅来了。
  祖父听说还要起来,我赶紧上前对阿妹示意。阿妹使了大力气,还扶不好祖父,我趁机说:“爷爷,您不要起身了,不如让舅舅进来说话吧,前日我病着舅舅不是就直接进来的。”
  那仆妇倒也懂事,只说去请进来就转身出去了。
  一时舅舅进来了,只赶上去给祖父行了礼,眼中含了泪说:“林伯父,我已经听了消息了,你可要保重身体。”
  听老黄的意思这次舅舅家中的家丁也有死伤的,还不知道外祖家如何呢,我给舅舅行了礼便问:“舅舅,外祖父外祖母、舅妈和青云可都好么?”
  舅舅勉强这笑了笑,说:“康康不要担心,都好的。”
  祖父却比我警醒说:“玉华,你休要瞒住,家中诸人可好?这都什么时候,你可不能瞒着。”
  舅舅低头了好一会才说:“原本家中今年就受了灾,内子拼命周全,还是捉襟见肘。原本这些事情都瞒着家严家慈,不料此次派人外出,有了死伤,动静太大到底瞒不住,家严听了一口痰出不来,也晕了过去,正四下里请大夫呢。只是城中大夫不是在难民区内忙乱就是被方大人调去了祁县,如今请的也都不大得意。”
  我和祖父听了都大吃一惊,这样的打击来得快,恐怕有些难过。
  祖父听了又添了忧虑,只说:“松风和尚医术很好,可惜他不在城内,不然请了来定保亲家无事。如今城内怕是乱成一锅粥了,那孙大人的身后事尚且不知道有没有人周全,去求州府,却哪里还有人顾得上。”
  舅舅听了,也摇头接到:“正是,眼下请的这位大夫虽不是平日看惯的,但也是我亲自去请,又听说是我家才来的,开的方子也就罢了,家严也缓了过来,只等日后慢慢调理吧。说起来方才我也曾去州府打探了消息,里面虽忙乱,却也不是没有章法,孙大人的后事已经着手在办了,听闻说方大人还要上表朝廷请求嘉奖的。想来这方大人虽不大通人情,却是个是非分明,办事有度的人。”
  祖父听了也减了些愁容,彼此又相互安慰了一下,舅舅就起身告辞了。
  不出两日州府就在衙门内设了灵堂为孙起云大人办身后事。祖父听了陈管家的回报就执意要去给孙大人上香,任谁来劝都没有办法。然而我家中只有祖父和我是主人,我不能相陪照顾,祖父又病着,这样出门实在不大合适,既便如此祖父也一定要出门。
  我知道祖父心中敬重孙大人,孙大人走之前还曾与祖父秉烛夜谈,想必以往也是有所交往。像这样身体力行忠君爱国的人物,祖父在他生前不能一道甘苦,他死了却绝不能不去上一炷香。因此我只悄悄建议萱玉去请舅舅来,若祖父和舅舅能够一同前往,则万事周全。
  最后,舅舅搀着祖父一同上了马车,好半天之后才回来。
  孙大人停灵七日后即起灵下葬,祖父已经一早吩咐陈管家在行灵的路上搭了祭棚。此时中州的危难堪堪稍解,还有大量的难民滞留中州。难民感激孙大人活命之恩,中州城中各人也佩服孙大人为人,纷纷涌进灵堂祭拜,稍有能力的人家见我家早早搭了祭棚,也纷纷效仿。
  元祐元年八月初五,祖父携我一同在路边侯了半日,等到灵柩路过的时候祖父亲自奠了三杯酒,然后让我规矩的跪下行了大礼、奠酒,指着孙大人的灵柩流泪说:“康康,你要谨记孙大人这样的忠义之士,一身傲骨只为江山社稷。爷爷不指望你做那样的人,但期望你有那样的胸襟气度。”最后又让家中众人一一给孙大人上香奠酒。
  孙大人的灵柩就这样在中州城内五步一停,足足走了大半天,令人落泪不止。
  这是我在这个时空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景象,极其煽情,令我任由泪水爬满脸庞。然而,在我的一生中,这样的场景却仅仅开启了一扇门,一个起点。在我往后的人生中,我曾无数次的见到过这样令我感同深受的场景,并一次又一次的留下自己的泪水。
  这也是第一次我领略了这个时空这些官员文人的气节和胸襟,他们,并没有我所想象的,读书读坏了脑袋,要么一根筋,要么心黑的再没有别的颜色。他们自诩高风亮节,并总是身体力行,一身傲骨,宁死不折。我深刻的记得祖父留着泪动情说出的每一句话,并且相信这就是人世间最珍贵的真理。

  笑容孱弱贺寿辰

  孙大人下葬之后祖父也在家中设了灵堂吊唁在祁县不幸死亡的家丁,陈管家和林娘都曾劝说:“老胡他们都是下人,这样怕是不合规矩。老爷只管伤心,怕他们也不得安宁,只寻一块好地让他们安息就成了。”
  祖父却并不同意,说什么忠义之人,理应得到几杯水酒祭奠,也不枉他们这一路的辛劳还赔了性命,因此家中刚拆了孙大人的祭棚又在家中设了灵堂。
  摆了灵堂的当天虎子出来了,一身缟素,跪在旁边,只当自己是老胡的儿子。祖父看了直流眼泪说不出话来。众人正叹着老胡有福气,没盼到自己的儿子回来,却还有人给他送终,话没说完胡全一脸苍白闯了进来。
  胡全只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没了,定要去开棺,却不料老胡连尸身都没能带回来,只有一坛骨灰。胡全当即抱着祖父的腿嚎啕大哭,话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
  等到老胡也下了葬,这八月十五就快要到了,胡全才稍微振作了精神来和祖父说话。
  西北地动、中州暴雨过后孙大人已经着人快马送信进京,但途中多有水路,耽搁了好些时日。其后朝廷陆续接到绿水江沿岸水患的消息,今上也是日夜忧虑,多次召集各级京官商议赈灾事宜。父亲叔叔意识到时局严重,赶紧着人回来看看,不料此时绿水江一带已经一片泽国,竟然令中州一度交通中断,不得已误了很多时候。最后娘亲和父亲商量了派了最得力的胡全出来,想尽了办法,才赶了回来。父亲叔叔都孝义,娘亲素来也周到,因此胡全此次回来不仅带了京上一众人的消息,还带了娘亲筹出来的五百两银子。
  祖父听了稍觉得安慰,此次中州蒙难,家中算是颗粒无收,祖父为了救灾还把多年的积蓄耗了个大半,如今家中说是一个空架子也不为过,林娘和陈管家再能干,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胡全带回来的银子堪堪可解燃眉之急。祖父和林娘陈管家商议之后,在五百两银子中匀出了二百两送到了舅舅家,也算是同舟共济的意思。
  我私下掰着指头算,这三百两银子不仅要过下半年,还要考虑明年春天的播种,还要熬过青黄不接的时候,我真不知道林娘要如何发愁才能周全这一大家子的生活。我现在才知道饶是我家这样的,还是经不住一场灾难,想来我以前觉得这家是高门著姓,其实或者比那真正根深叶大的真世家还是有差别呢。
  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一家人迎来了元祐元年的的中秋佳节。
  去年的中秋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今年的中秋像什么呢?想是大病初愈还很虚弱的病人过的节日吧,奄奄一息却究竟活过来了。
  没有好吃的月饼,也没有很多很豪华的菜式,只有灾难过后孱弱的笑容。虽然如此,春天里祖父特地给我种的桂花却开的非常的漂亮。我和祖父坐在院子里,桂花的香味随风而来,月光一如往年的皎洁,不同的是我身边多了虎子阿妹,祖父身边少了老胡,陪着他的却是胡全。
  我想到舅舅家中必然也是愁云惨雾,因为外祖父还在病中,家里的损失更为惨重,因此对虎子说:“虎子你帮我折一枝好的桂花吧,给外祖父送过去,希望借它的吉祥给外祖父带来康健。”
  祖父点点头,也没有说什么。
  虎子领命而去。我看着虎子的背影有些感叹,这个孩子经历这次真正的灾难之后也不似往日跳脱,稳了许多。
  老黄身在祁县一直没有回转,偶尔转个消息给舅舅,都只是说忙。
  中秋过后,胡全并没有离开中州,而是同陈管家一道安排家中诸事,胡全谨慎勤勉,比那奉才更得祖父信任,因此祖父减了日常事务,只在他自己的屋里养病,又和我恢复那些诗书琴棋的赋闲日子。
  萱玉仍跟着林娘忙碌,幸好阿妹也渐渐上手了伺候我的工作。
  孙大人下葬之后,中州的难民也依着方大人的安排渐次疏散回乡,西北祁县的救灾善后则由方大人亲自节制。朝廷不曾料想西北的地动造成如此巨大的损失,等方严大人上表陈奏之后才反应过来,陆续在江南等更为富庶之地调运粮食物资,说是倾国之力也不为过。如此一来中州成了皇帝极为关注的地方,也成了极为繁忙的中转枢纽,城中原先那种平静有序完全没了踪影,日日充满了烦嚣,甚至有时候有两道圣旨降临中州府。
  中秋过后的八月十八,皇帝下了两道圣旨,一道特别嘉奖孙起云大人,并对其家人有所照顾;一道则是给以祖父为首的中州诸富户,以勉励他们在国家危难之时不忘臣民的职责,倾囊襄助,特别免了中州地面三年的赋税,并各有一些赏赐。
  原来方严大人虽在前方督察赈灾,却并未忘记中州诸人,尤其感动于孙起云大人的行为,也觉得祖父诸人的附议颇值得嘉奖,因此特别在中秋佳节的折子中据实上陈,京中原先也有祖父的故旧,也颇说了几句好话,因此皇帝龙颜大悦颁下了嘉奖令,连同我的父亲叔叔都听了皇帝的好话。
  中州的忙碌持续了至少半年的时间,一直到入了冬,中州方才稍微恢复了安静。不过人说大难有后福,又说祸兮,福之所倚。中州人万万想不到,朝廷今日为赈灾特地绕开绿水江而开辟的道路竟然成了中州天大的福气,不过这又是后话了。
  无论如何,家中各人随着中州难民的散去,渐渐恢复原先的生活,开始了休养生息,在这种惊魂甫定又有些懒洋洋的日子中我迎来了我的四岁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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