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林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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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林言事-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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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管家闻讯赶来,喝住蔻珠:“有话好好说,只这样哭,有什么用!”
  蔻珠哭得气喘难噎,那里说得出半句话来,陈管家见状,只能把她扶起来,温言劝了半天,蔻珠才缓过来,看见我呆愣着站在祖父身边,又忍不住呜呜哭起来:“康康!我可怜的康康,可怜小少爷一出生谁都见不着,就这样没了!”
  我张张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再转头看祖父,却发现祖父青了脸,大汗淋漓,“爷爷!”
  祖父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示意我不要担心,好一会祖父缓过来,喝了口陈管家送来的茶,才喝到:“你这丫头哭什么!你要我做主,总要把话都告诉我!”
  蔻珠原本用手帕捂着脸,听了祖父的话,抬了头,咬了咬嘴唇,似发狠一般:“老爷,小姐自小就叫咱们不许嚼舌根,可如今蔻珠跟小姐上京两年,平日里受的气只不提,究竟恬儿小姐也得人意。只是这回少爷在京被御史大人弹劾,如何小姐方才有了身孕就满世界都知道,连那官老爷们也都知道?说到底,小姐怀孕,那也是女眷的事情。少爷被弹劾小姐有了身孕蔻珠就不明白,不是件天大的喜事呢小姐要受这等闲气,若留在京中”
  蔻珠一行说一行哭,到最后凳子都坐不住,只跪到地上去了。
  祖父听了这话,闭了眼,深叹了一口气:“家门不幸啊”。好一会才睁开眼睛,看了我一回,才轻声说道:“康康不要担心,爷爷去看看你母亲。”
  我不知道祖父什么时候离开的,也许真去开导我娘亲吧。虽然心理建设了那么久,但事情真正来临的时候,仍然显得猝不及防。我有些懵,只觉得头脑发晕,心脏发紧,连燕语什么时候进来,什么时候把我拉回我自己的屋里都不大清楚。
  直到一口热水差点没把我烫死我才略略明白些。看着流水杯中氤氲而起的热气,我方能够细细琢磨蔻珠的话。这蔻珠急得连“少夫人”、“小姐”都不大分得清楚了,一篇话没个前因后果,但要猜出来也不大难。看来林恬儿确实是个人物,不然奉香又怎么拿她来作武器给娘亲气受,而且娘亲怀孕大约是这奉香嚼舌根给散出去的,我不知道她是用心险恶如此,还是因为娘亲怀孕妒忌,亦或是无心,但是最终伤害了娘亲、弟弟乃至于我的父亲,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想到这里,我的手忍不住握了起来:天下间究竟还是有这等愚笨不晓事的愚妇
  我尤未来得及悲悯娘亲,祖父就被陈管家胡全扛回来了,祖父撑了这么些日子,终于撑不过去。他的这一病,来势汹汹,一时高热不退,一时大汗淋漓,人时清醒时糊涂。松风诊了脉,摇头之说是戴阳证,吩咐熬了青龙汤。我看祖父的样子,鼻翼煽动,心跳不规律,骨瘦如柴却腹胀如鼓,倒很像是心衰合并肺部感染。俗话说急病须用猛药医,然而到了这里,祖父恐怕也已经回天乏术了。
  松风就在祖父的床前对众人宣判了祖父的末日,陈管家胡全等人俱哭成一团,我握紧了拳头,闭上眼,却流不出一点眼泪,或许,就算流干我身体里面的那点水分,也偿还不了娘亲祖父那一次次把我抱在怀里的温暖吧。
  一时间家中如失了擎天柱一般,乱成了一锅粥。陈管家是祖父一趟的老人了,见着祖父的样子一时哭得人事俱忘。胡全这些日子鞍前马后为娘亲奔波,和祖父的情分因着老胡也非同寻常,此刻打击双重,原本就内向的人,此刻更是沉默的如哑了一般。林娘蔻珠萱玉则是围着娘亲,使尽了浑身解数开解劝导。
  只有燕语一步不离的陪着我,抱着我,一遍又一遍的对我说:“没事的,小姐,没事的”
  好燕语,我知道一切都会好的,谁曾说过?没到绝路时要想到最坏的结果,走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就要往好的地方想,因为不会更坏了。想到这里,看着眼前的一片乱象,我叹口气,轻轻拍了拍燕语:“康康没事,燕语不要担心。你去把陈管家、林嫲嫲、胡全都请过来,我有话对他们说。”
  一时三人都到了祖父房中,我站着,如同往日站在祖父身边一般,眼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看到了或呆滞或悲伤的脸孔,末了才说:“陈管家、林嫲嫲都是从小看着康康长大、家中的长辈,胡全和爷爷的情分,也并不比我浅。今日松风和尚对大家说了爷爷的病,爷爷究竟如何,大家心中有数。眼下爷爷、娘娘都病着,家中连个能作主的人都没有,延医请药,打理家务事,康康都不懂,因此康康想还是要告知舅舅舅妈,请他们协理一下。”
  听了我的话陈管家,抬了头,抹了一把脸,勉强笑道:“小的糊涂了,早该想到的。只是见了老爷”
  陈管家一说到祖父声音就变了,我挥手截住他:“陈管家,莫要说了”我真怕他一说我就再也忍不住。
  陈管家呆了呆,看了我好一会,叹口气,就告退了。
  胡全见状也跟着告退出去了,只是林娘还一脸的呆滞。我上前扶着她,轻声说道:“嫲嫲,你带我去看看娘娘吧。”
  林娘转头看了看我,不说话,又流出眼泪来。好一会幽幽说道:“小姐也是那膏梁里养大的千金却恁的命苦”
  我心中恻然,一时没了声音。燕语上来环着我说道:“嫲嫲只顾自己伤心,小姐只是哭都没有眼泪”尚未说完也哽住。
  林娘听了这话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说:“正是呢,我也糊涂了。好燕语,不枉小姐挑了你们兄妹。”一时又提到娘亲,又是老泪横流:“可不是糊涂呢!不该再叫小姐,这些日子到都忘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舅舅就带着舅妈青云进来了。舅妈一见我什么都不曾说就把我抱在怀里,我被舅妈紧紧抱着,没有了那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只还是心酸却仍没有流泪。好一会舅妈才低声说:“好孩子,别怕,有舅妈在。”那声音柔软中带着无比的坚定,我当即松了一口气。
  舅妈放下我只吩咐青云燕语看着我,然后就去协助家务了。我和青云相对无言,不一会觉得累得很,就想睡觉。青云也觉得我精神不打够,又担心我睡不好,就吩咐燕语同我一起,抱着我睡。
  等我醒来的时候,舅舅舅妈已经就要回家了,舅妈原本不放心我,想带我回外祖母家,但是我不愿意这个时候离开祖父娘亲,因此只好作罢,这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我原本要去看看娘亲,不料林娘却不让,只说我身体弱,怕娘亲过了病气给我。无奈之余,我只和燕语留在祖父房中,同松风说说话。只是这个时候,是再也已经没有什么更多的话说了。祖父早已经药石不进,连饮食都是少之又少,此刻发病是早有宿根,回天乏术了。
  我很想在松风那里听到一些安慰的话,但松风原本就不希望我过于执着,又是方外之人看淡生死,根本不会给我任何的安慰。
  正在相顾无言的时候,胡全急匆匆走了进来,看了一眼祖父,用手拍了一下头,脸上一片茫然,犹豫了一下,想转身就走。我觉得有些奇怪,因此叫住他:“胡全,怎么呢?”
  他看着我,想了一会又说:“小的不记得舅爷走了,小的还是去报给舅爷吧。”
  我听他这样说知道是件大事,因此说道:“此刻舅舅舅妈怕是刚回到家,可是有什么大事呢?若没有舅舅舅妈辛苦了一整日,也该歇息了。”
  胡全点点头,“只是这事不小,小的罢,小的就讨小姐的主意吧。”
  我点头示意他说。
  “这些日我不在庄子上,林嫲嫲也不在家,因此陈管家要管着家中事务,庄子上的事情就有些照顾不到。不想那奉才见了官府的告示,知道要行贷苗法,庄子上又只有他略管过事的,因此就自作主张逼着庄子上的佃户向咱们借贷,那利钱比官府定的还高了几成。地下的人说他黑,他只理直气壮的说连本家都要向官府借贷,我若不替本家算计着,年底难不成喝西北风去!如今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地下的人没了法子,只好按了指模。我是下午回了庄子才听说的,不敢托大,赶紧要拿个主意的。”
  我才听胡全说了一半,就腾的一声站了起来,燕语被我吓了一跳,连松风斗争开眼睛看着我。我的拳头这回真是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好个刁奴!眼下什么形势,莫不说祖父原不想行者贷苗法,只说那梁英才在此盘桓三月有余,百般筹谋就是咬不动中州世家,如今奉才岂不是送上去给人作筏子呢!
  我气得不行,来回走了两圈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行,家中已经危如累卵,再不能雪上加霜了:“胡全,你让人带话给舅舅,让他今晚务必等着康康。另外着人立即套了马车,陪我一同去庄子。”
  当夜我执意赶去田庄,胡全、林娘劝都没有用,最后没有办法,松风丢下祖父陪我一道出门。在路上我仔细问了胡全奉才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做的,还有什么人知道等等。之后又仔细想了前因后果,只能暗自祈祷,希望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去到田庄,我让胡全连夜召集相关事主问清事由,请了公证人写了文书按了指模,才把奉才当众捆了。又让胡全代表家中给他们佃农道歉,并委任胡全为庄上管事,保证林家绝不轻易加租。所幸的是此刻方才青黄不接,佃农只是借出,还没有到交租的时候,因此没有那些逼人破产的事情。
  忙完这些已经是快凌晨,我立即赶往舅舅家,说明情况,暗示舅舅要立即着手联名上奏的事情,把这番差错烧到革新派保守派那里去。
  舅舅同样惊惧不已,但我相信以舅舅和舅妈的能耐,只要我略加隐晦暗示,他们就能把事情办好。我心中忐忑不安,但为了保存这个已经风雨飘摇的家,我只能兵行险招。我就打赌保守派在等一个机会反击革新派,而找到贷苗法的漏洞,就是这个机会。事到如今,要瞒住梁英才大人恐怕已然不可能,只要把姿态放的够低,或许日后的争吵能掩盖掉最初的导火索

  留遗言永沐清月

  到了五月八日,到底梁英才大人打听到了奉才的行径,只带着周继芳大人气冲冲的上门拜访。此时祖父已然出气多进气少了,我听了胡全的来报,环视一周,个个愁眉苦脸,究竟没有一个人有足够的身份出来会客。我心中哀叹,究竟是林中书门下呢,何以至此!
  我只好打发胡全告之梁英才大人,祖父病重无法会客,又怕梁英才大人不肯就此罢休,只能派人再去通知舅舅。不料那梁英才大人真正是个刺头货,以为祖父托病不见,带了衙役直冲冲往内室闯,一副要拿人的架势。
  一众凶神恶煞的男人闯进家里,吓得丫头仆妇们避之不及,简直是鸡飞狗跳。我于祖父床前奉汤伺药,见了这情形,心中怒火中烧,只偏头示意侯在一旁的陈管家。陈管家会意当即上前一步大喝一声:“慌些什么!成何体统!见了大人还不赶紧奉茶!”
  然后才陪了笑脸:“敢问梁大人这是?我家老爷病重,不能会客呢。这里是内室,不如小的陪您到前面大厅用茶?”
  那梁英才大人却并非什么好相貌,双颧高起,一看就是个刻薄寡恩之人。只听他冷哼一声:“哼,病重?别是装的吧!”说着就要上前查看。
  早已经得了消息的松风和尚看见这样子赶紧拦了上来,行了佛礼道:“施主,林中书确然病重。”
  梁英才半信半疑,犹自探头探脑,松风又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跟在身后的周继芳大人赶紧上前来说:“梁大人,松风和尚岐黄之术甚是有名,当初祁县地动,松风和尚救人无数。林中书怕是真病重。”
  我心中恼这些人,正想上前赶人,却听那梁英才又重复说道:“真是病重?莫不是东窗事发在此装病吧?!”然后又对陈管家说:“看你是个管事的,你来说说,你们家如今谁管田庄的事务?好大的胆子,方大人的贷苗法你们推三阻四,一转眼倒好,自己放起高利贷了!你说说,这就是你们林家的家风?看来也不过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你若识相,只叫你家主人到府衙堂上来,咱们表白表白,不然可别怪我参你一个放纵家奴、鱼肉乡里的大罪!”
  家中众人听了这番话,尤其陈管家、胡全闻讯而来的林娘,都变了脸色,事关重大,无人敢上前理论辩解。我心知梁英才今日是不会轻易罢休,何况能派出来都督革新的,必是些能言善辩,面狠心辣的人物,我一时担心祖父已经病入膏肓又受此刺激,一时又愤怒梁英才竟然狠到这地步,一时又暗自庆幸早做绸缪。因此之上前一步,越过众人,站到梁英才面前,仰头说道:“这位梁英才大人,我乃林家嫡长女,此刻便是林家家主。”
  梁英才突然听见如此稚嫩的声音,低下头来一看却是我这么个女孩,正要嗤笑,我却不给他机会:“方才听梁英才大人说要到府衙表白表白,康康身为家主必当俯首听命,只是有两条,一,请问梁大人可有诉状状告林家?二,如今梁英才大人直闯我家内院,可是要拿锁捉人?我祖父乃先帝中书舍人,并非白身。于理,您不能说拿就拿说请就请;于情,我祖父病重,不求您体恤他需安心静养,也望您此刻不要再扰他安宁。若您的家人遇到此情此景,敢问梁大人,心中做何想法!孔圣亦有云‘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与人’。原来梁英才大人所念的忠恕之道都念到九霄云外去了么!”
  梁英才一脸惊疑,半响说不出话来,好半天那周继芳大人才叹道:“不愧是林家人”说罢扯扯梁英才的袍袖,梁英才满脸通红还犹自嘴硬:“只是你家家奴如此恶形恶状,本官身为巡政道却不能坐视不理。”
  “梁大人固然不能不理。若梁大人接了诉状,只管拿了传票拿人,只不知今日梁大人可有诉状在手,所诉何人?所拿何人?”只见舅舅领着青云一面大步走进来一面高声喝止梁英才,“林中书御下不严,玉华已于五日前上达天听请罪,此刻梁大人不分青红皂白,不体恤情理二字,直闯林家内室,未免有欺凌老弱之嫌吧!”
  舅舅一进门就是一番连消带打,梁英才听了不止是惊疑,而是惊惧了,连周继芳都失声道:“上达天听!请罪!何止于此,何止于此!”
  舅舅冷笑一声转问周继芳:“敢问周大人,近日上门有何贵干?”
  周继芳此时已然一头冷汗,连连摆手:“只是前日再慎行堂听闻一些老农说林中书家擅自提高了朝廷定的贷苗利钱,想是误会一场?”
  那梁英才此刻终于转过心思,满脸讥讽道:“误会?当真误会!林家擅自提高利钱是事实,虽未酿成大过,究竟也有放纵家奴之过。本道奉旨都督各州县实施贷苗法,行至此处,只中州众人推三阻四,原来林中书家是面上体恤中州大灾,底下却作出这等黑心的勾当,果然误会的够君子!本道自当上表朝廷禀明详情!”
  我听了这话知道这梁英才大人根本不理会什么忠恕,如果中国历史还有一类人诸如梁英才的,恐怕就是酷吏了。我不禁为舅舅担心,民不与官争,何况与酷吏争呢。我本想上前,不料青云一手抓住我,示意我不要动。舅舅也并未畏惧:“玉华不欲与大人相争,只两条,中州大灾是事实,皇上免中州三年赋税是事实。我家御下不严,我等也已请罪,即大人要上表具陈,我等自当静候皇上旨意。只是大人今日如无诉状,就请吧!林中书还需静养。陈管家,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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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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