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也笑了,点着我的额间:“小机灵!”
“哪里是康康机灵,是这家中原本就被婶婶调理得服服帖帖,能有的烦恼也不过就这么一桩。”
“你这孩子,可惜嫂子去得早,看不到她这孩子这样贴心早知如此,当初哪里又会为恬儿那模样忧愁!”说着递给我一张纸片。
我不明所以,只看了看上面,却是林总管报上来的夏衣的添置,单子上花冠就两顶,余者钗、簪、钏、耳坠子林林种种,衣服的样式更是齐全。连我看着都惊讶:“婶婶,这是?”
婶婶神情冷漠:“这是你恬儿妹妹提上来的单子!”
我知道恬儿人美也会打扮,但不知道这样厉害,这样子比现代的购物狂也差不远了
“婶婶”
“豆蔻少女,爱些脂阿粉阿的,也是那么个道理!”婶婶突然爆发:“但是这花冠原是大节庆才用的饰物,恬儿这一夏天就要两顶,带给谁看?什么时候带?这钗、簪,都是及笄女子才能佩戴的,虽说眼下也兴将笄少女带,到底不合规矩,恬儿要这一张纸!连她地下的两个丫头的衣饰都明目张胆的要!”婶婶气坏了,这回直喘气,将霜赶紧又递上一盏茶,婶婶喝了一口,顺了气才说:“家里就是开银山金矿也经不起这么个花销!”说罢又看我:“康康,婶婶真是心痛你!这么些年,你父亲叔叔的朝廷俸禄哪里能够,时时是中州胡全周全,这里面还不是你和青云那孩子奔波着。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些长辈如何能不知道!你父亲只不提了,到底是长辈。但你那妹妹,真是不成个样子,看着千伶百俐的一个人,竟这样不知人情事故,一味的诗啊词啊,究竟当饭吃?看着聪明,究竟不懂得真正体贴!”
“回来的这些日子,就没有几天认真呆在家中。原先体贴她亲娘那样闹,她心里不爽快,出去散散心,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后来越发放肆,平日里粘你父亲出门也就罢了。后来我与大哥说过两回,大哥不带她出去,她就自己带了小丫头换了男装出去,也去那些茶楼酒肆与人高谈阔论,认识那些什么才子!”婶婶又抓紧我的手:“康康啊!婶婶真是忧心啊!京里不是杭州府,动辄有人看着,我跟你叔叔在京里十年,看见这样的事情实在胆战心惊!只说那范贞大人,这都还没有定罪呢,就在牢里头自裁了”
我怎么能不明白婶婶的忧心!娘亲当年怎么去世的,我心中明镜一般。叹了口气:“婶婶见过的,听过的比康康不知道多了多少,我们这些晚辈想不到的,还请婶婶多指点啊!恬儿妹妹自小跟在父亲身边,并没有婶婶这样的长辈时时教导提醒,少讲规矩也是有的。”
婶婶却不以为意:“这话也是你做姐姐的维护她。说没有长辈教导,远的不提,只提你,嫂子来京里只怕你方才记事,家翁带着你,他老人家你娘都去得早,也不见你这样任性妄为?自恬儿来京中,我软硬兼施,明着说暗着提,大道理大利害,不知道说了几回,那一回她听进去了?”
我听了婶婶这话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一会勉强笑着说:“康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婶婶见我这样,又赶紧宽慰我:“这满家里珏儿瑛儿都还小,也就你能听听这话了,我一股脑的对你说,实在不妥当,只怕又惹你忧心。虽说家翁留话让你管家,但你父亲叔叔,连着我都盼着你在京这些日子痛快痛快。你且不要忧心,到底我要管也管得出个样子来!”
后来我辞了出来,到了晚间吃饭,婶婶看见一家人难得都在,也特地的点了这件事情,恬儿打不得,她手下的两个丫头,却结结实实被婶婶打了二十板子,十天半月下不了床,恬儿也被婶婶禁足。
等我回到房中,燕语就悄悄告诉我:“头一回二夫人语重心长地对恬儿小姐说莫要再出去与那些书生交游。恬儿小姐瞪大了眼睛反驳:婶婶说的什么话,恬儿敬重那些有才之人,却不曾有什么逾矩之处,如何不能交游,父亲不也常常与这些人来往!把二夫人说了个张口结舌,气了个饱,就彻底得罪了二夫人。”
连我听了都觉得实在无语,这恬儿天真是够天真的,但是这天真能天真一辈子?若能遇到一个强悍的男子护得她一辈子平安倒也罢了,但很显然,林家,并没有这个能耐阿!
正当恬儿方才安静了两天,到了七月,皇宫突然出了旨意,帝后要到行宫消暑,特别恩旨京中二品以上官员的家眷陪同,因为叔叔父亲才华出众也特地点了两人。宫中太监传旨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提到林家有名的小姐,因此叔叔父亲商量了也就把恬儿带上。
这下恬儿也是第一次正式参与这样的场合,真是高兴坏了,特地把我拉了进她房内帮她挑选衣物。我真忍不住翻白眼,看她乐得欢天喜地的样子,只能正颜提醒她:“妹妹穿什么都是好看的,但是这次是陪驾,行动有规矩,穿衣打扮都是有讲究的,妹妹不能乱来。”正说着,婶婶就进来了:“康康说得对!”说着一挥手,落雪就捧了一个包袱出来。
“恬儿不用收拾了,婶婶已经帮你收拾好了,这回你的丫头就用落雪吧。”
恬儿真是目瞪口呆,一张俏脸又是愤怒又是鄙夷,却说不出一个字。婶婶也不顾忌恬儿的表情,只拉着我:“康康这大日头地下怎么到处跑,来,到婶婶屋里去,他们去行宫避暑,咱们哪,就不再这家里呆着。京里的清河也能纳些凉风,咱们商议着去散散闷。”说罢又回头:“落雪,好好伺候着二小姐,有什么差池,我唯你是问!”
到了晚间,我又听见茴香悄悄对我说恬儿又想出门,被林管家拦下来,气得恬儿回房摔了东西。奉香也在旁边煽风点火的,恬儿一时生气婶婶,一时又恨自己母亲这样,直直哭了一个晚上,最后还是父亲去细细安抚一番才消停。
我大摇其头,真是一个两个都不省心,我都还没有分得出精神来留意父亲叔叔的举动,这家里的一笔烂帐就已经够头痛的了。
体贴人情种善因
恬儿从行宫里面出来就已经是七月末,这一回恬儿的名声自然更不在话下。其间那位景怡郡王因为察查东南六省弊案、调停姑苏流民而大受皇帝嘉奖,晋位为景怡亲王。一时间满京城里都是这两位才子佳人的传说,连父亲回朝这样的事情也变得不那么瞩目。
当红炸子鸡的滋味好不好,赵怡我是不知道,但恬儿肯定是酣之如澧。名声有了,知道的人多了,相请的就更多。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富贵子弟,王公贵胄、世家弟子、官宦人家这些人家的孩子们哪一个称不上名媛公子?恬儿因此日日交游,比刚到京城里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婶婶就是想拦,也不大敢什么人都得罪,自然也就拦不住。恬儿越红,家中奉香就越有光,那样子,我不想形容。
婶婶末了也麻木,只冷眼旁观,但着实缩紧了恬儿的开销,就这样恬儿才稍微有所收敛。我看着实在不像,也忧虑。但帝国风气如此,连我父亲都是这样子,恬儿年纪又小,根本没有自制力刹住这样的行为。
期间恬儿可能见我无甚声名,也曾拉我和青云一道出门。我自然是不肯的,开头我还应酬她一番,到后来我连见都不见她,每次都是燕语打发她走。连青云哥哥都忍受不了,找了借口搬了出去。其实我也并非不出门,有时候会约青云哥哥一道出门转转,看看京里的风土人情,游游河、尝尝美食。
更多的是在后门里备一顶小轿悄悄的去往小院子。虎子经过这么两个月的筹备渐渐了解了京城里面的情形,和我商量时告诉我京城里面的药不比咱们的好,尤其京中百姓的药。而那些有官职有俸禄的人家,用的药连同种种货品原本是各地进上来的。后来方严大人均输法下来,京中的豪商做不成生意,京里面的货品也由均输务里面的检视官在各地统一采购。如今京里面大人的药还是用了我们家的,但却不是我们直接卖给朝廷,中间却是商家买了咱们的再转卖给朝廷。虎子很是可惜,说到让中间商白赚了一道,说若是咱们供给朝廷,自己赚,朝廷买的价也低!
青云看我一眼,却对虎子说:“这事妹妹心里有算盘,虎子千万记得不要轻举妄动!”
我笑,心里清楚,负责朝廷这样大宗的采购,这里面能没有些藏掖?方严大人不信,那是因为他看天下的官员都是好的;赵怡信,所以才揪出这么一大串贪官污吏。朝廷原先不和我们接触,一来是因为我们自己也低调不主动,二来谁知道朝廷与那些中间商人之间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虎子知道小姐不大欢喜与朝廷作生意,因此虎子也只是打听着,不曾有什么举动的,少爷不用担心。但虎子另外物色了几处铺子,想着咱们不做朝廷的生意,也能做做地下百姓的生意,咱们的药好,京城里面用不上,这里面也定能赚些钱。”
我点点头:“虎子不要着急,顶要紧的是药田上面可妥当?”
“这个小姐大可放心,各地药田上面虎子都用心留着人呢,往年小姐就巡视过,那些人都是妥当的。”
“虎子,药同别的东西不一样,吃食不好,顶多腹泻,衣服不好,顶多人家不喜欢穿了容易坏。但药,系乎性命,绝不能大意,康康不怕一再强调,你一定要记得看好药田,这是首要的。京中铺子,也先不用着急,你先打听着这京里都有哪些人做药品生意,都在什么地方做,他们什么靠山背景,打听清楚了,咱们才动手。”
青云在一旁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拿了茶盏喝茶:“妹妹这样就妥当了,虎子,这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尤其这在京里。”
虎子连声答应了才出去。
“虎子这些日子辛苦,他在京中没有人脉,咱们俩也不提点他,更不说用家里的关系帮他,难为他了。”哥哥看着虎子的背影说到,末了加了一句:“白手兴家,也不过如此。”
“说起来哥哥在这院子里住得舒心?贞娘可曾给哥哥添了麻烦?”我也喝水,这京里的夏天也挺厉害的。
“这位姑娘倒是一直安份,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比那恬儿妹妹安静不知多少倍。”连哥哥都这样嘲笑恬儿了。“闷了最多也就拿了琵琶弹奏一番,唱一段曲。妹妹别说,她那曲子唱得好!”
我轻笑出声,究竟我也不曾看错人,“此女看着柔弱,却生了一幅铁骨。每每刺了绣品让莲心帮着拿出去卖,莲心给我看,着实不错。”
青云哥哥轻喟:“只是这样子怎么处理?妹妹心中如何打算?”
“不拿别人的人情当道理,这就是心中有是非的缘故,此女值得一帮。既然他与父亲有故,康康打算告知父亲。”我低了头,把多日思量的结果告诉哥哥。
哥哥点头也不多说什么,想了好一会才说:“赵怡王爷晋了爵,方严大人因为范贞的事情大受打击,但究竟没有因此而受连累,如今京里越发剑拔弩张。今科科考就要开始了,京里面各家都着实笼络些仕子呢。姑父一回朝就连着这么些事情”
这情形我能说什么,心里烦恼,那什么劳什子文坛领袖,简直是特地树起来当箭靶子,风吹就倒,整一个招人嫌的花架子。
晚间我回家特地就告诉父亲贞娘的事情,请他定夺。父亲听了很吃惊,着实思量了一番,脸上很是犹豫,末了告诉我他要去见贞娘一面。
第二日,我悄悄让李叔叔套车,带父亲见了贞娘。父亲与贞娘说话我不曾在场,只是在屋外听闻了贞娘的哭声。后来父亲出来,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告诉我:“康儿,这位贞娘爹爹打算接回家中好生照顾。”
我心中吃惊,思量之下,觉得不合适,尤其眼下这样的形势,面上只好说:“父亲想好了?这位姑娘虽值得帮,但接回家中,妥当么?”
父亲也在我身边坐下,一言不发,最后长叹一声:“事无不可对人言,罢了,我儿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说着看着我说:“康儿还记得一名唤王性德的人?”
王性德?名字很熟悉,但在哪里听过?
“罢了,康儿那时年纪还小,想必青云有些印象?”但青云也疑惑。
“这还是和康儿极有渊源的,当初家中曲水流觞,正是松风和尚带了去家中的。”父亲说到这里我恍然大悟,只是这人与贞娘,难道他与贞娘?
“王性德当年与爹爹同一届科考,当时与爹爹颇有交往,爹爹也知他有才,但当年并未上榜,后来连着又考了两届都未能高中,心中心灰意懒,年前出了京,他本无甚根基,行到杭州府上实在无法,只好去找了爹爹。爹爹见他如此落拓,也有心开解,若是能让他看开了去也是好事一桩,不料他与贞娘哎,也是为父不谨慎,事后他留书出走,只怕不再回来了”父亲说罢一脸愧疚,连连摇头。
我这才想起来,那王性德当初就是一名沙弥,后来存了报效国家的意思才还俗,却不料这样坎坷的命运。
“性德兄年纪比爹爹还大,这些年这样屡考不中,早已经又存了再度出家的念头,我有心开解,却办了坏事,倒误了贞娘。爹爹心中着实不忍,这贞娘虽身陷风月却值得人敬重的,因此想接回家中照顾,也是为性德兄进一番情意的意思。”
父亲这样说也是合情合理,只是这样接回去,少不得惹人猜疑,若人家都听见了,有损父亲清誉,“父亲,康康听了也觉得合情合理,只是若贸然接回家中,怕有损父亲的清誉,毕竟这中间变故无法开诚布公的凡人就讲。”
父亲听了也顿住,又是一番思量:“若不接回家中,留在这院子,少不得还是康儿来照应,为父怎么忍心又添了康儿的心烦?尤其若不对贞娘言明,只怕她心中烦乱,倒伤了腹中的孩子。若日后性德总不归来,他这孩子无名无份,将来受尽白眼唾弃,岂不是给性德留了一桩挂碍在世上?”
父亲倒是一番心意,体贴别人到了十分,只是当日为何不能体贴我的娘亲?我默然无语,心中了解,除非贞娘愿嫁也有人愿娶她,否则要让她的孩子一点不受伤害,那是不可能的。难道父亲愿意娶这贞娘?
我迟疑着问:“父亲要接贞娘回家是要?”
“爹爹绝非存了什么心思,但到了家中,她这孩子也好说得过去,强于在这院子中青云、虎子都是年轻男子。”父亲倒是明白我心中想的什么东西。
只是
“妹妹哪里来的那么些思量!青云听姑父的这番话,这倒是好的。贞娘闷在此处,不便不说,将来她的孩子出世,少不得周围的人猜疑。到了姑父家中,随便说是家中亲人的孩子,别人顾忌着姑父,也不会有什么话说。”青云倒是开朗,笑着打算我的犹豫。
这件事情到底还是这样定下来,我体恤父亲一番愧疚,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说好贞娘要静悄悄的跟着回府,只对外人说是娘亲的远亲,丈夫过世了,接来京中养胎。父亲着实劝了一番贞娘,贞娘才答应回府去。
我私底下也对婶婶前后说明情况,婶婶见过贞娘,也怜她身世,只吩咐家中众人好生待着,不许轻慢。
这事情做得低调,家中仆人除了管事的几个底下并没有什么人知道。那贞娘原本看惯人的脸色,其实很会做人,也是安安分分的,三不五时还做了针线活给家中各人,尤其我与父亲,平日里闷了也只是到我房中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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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八月初,这日一早我与婶婶、恬儿,并着两个弟弟妹妹一同用早饭,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