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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八月初,这日一早我与婶婶、恬儿,并着两个弟弟妹妹一同用早饭,正一屋子安静的时候林管家却传了话进来:“大小姐,有客到,请小姐会客。”恬儿听闻以为唤她,就想站起来。
婶婶当即沉了脸,旁边落雪立即就迎了出去,不一会进来,却说:“夫人,是景怡王爷的请柬,却是景怡王爷身边最得力的门人送来的,林管家拿不准主意,赶紧来报的。”
这一番话厅的连婶婶都有些懵:“景怡亲王?竟劳这等人物送请柬?”
恬儿不甚矜持,连忙说到:“婶婶不知,当日这位王爷就会过父亲,恬儿也在场呢。”眼里颇有些雀跃。
婶婶看了恬儿一眼,看见一屋子的丫头仆妇,终究欲言又止,末了才说:“既如此,恬儿准备一番,我同你一道出去会客。”
落雪看见这样子却神色着急,赶紧说道:“夫人方才听林管家说,是请大小姐。”
我听了心中惊讶,我们猜测王悦然是赵怡,却并没有肯定,如今他这样大张旗鼓地来请,是什么意思,正想着,却听见恬儿说:“请姐姐么?”一脸莫名其妙,连婶婶也奇怪:“康康认得这位王爷?”
“怎会?姐姐往日里都不出门”恬儿心中必定也想再见这位与她一起这样风光的人物,心里肯定奇怪,面上怎么也掩饰不住那种奇怪惊讶。
我还是安静漱了口,才对婶婶说:“康康不曾认得什么王爷。”
婶婶沉吟一番,说:“既如此,我陪着康康可好?”
我想了一下,也点头。
心火上炎盼仁医
内眷不见男客,这是历来的规矩。但是今日父亲叔叔都不在家,对方又是眼下如日中天身份显赫的景怡亲王,婶婶无法只能屏风一拦,陪着我一同见那景怡亲王的门人。
“贺公子,这是我家夫人、大小姐。”
眼前的样子让我觉得好笑,大厅里一架翠竹镂空屏风,来人对面坐着,我与婶婶另一面坐着,隐约看到来人宽袖冕服,衣服挥洒间,极有风度,这样会客倒是无尽朦胧的美感。贺公子?莫不是当日的贺鸿飞?
“晚生贺鸿飞,景怡亲王座下执笔,见过林夫人、林小姐。”贺鸿飞站起来作揖。
婶婶同我一起也站起来浅浅回礼:“见过贺公子。”果然是贺鸿飞,看来哥哥并没有猜错,只是不知又会有什么事情。
一时众人都安坐奉茶,“鸿飞奉王爷之命,奉请柬于林清月小姐座前。”贺鸿飞单刀直入。
婶婶惊讶,不可置信的转头看我,我也不知赵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对婶婶摇头。
婶婶又饮一口茶,略略镇定,才笑道:“王爷如此盛情!妾身本不该辞。只是请容妾身冒昧:不知王爷邀请清月,所为何事?清月乃闺阁女子,只怕不宜露怯于尊前,以免有损殿下视听。”
“林夫人客气、林夫人谦虚!”贺鸿飞拱手,“松风医僧,世人皆以为出世神仙,争欲睹之而不可得。世人皆传医僧身侧常立一仙子,如幽兰在谷,淡荷临波,最是妙手仁心。清月小姐跟随松风医僧十年之久,想来并非囿于闺阁的寻常女子。又因最近王爷腰膝酸软,每觉疲惫,遍寻宫中御医而不见好转,因此王爷冒昧相请,还请夫人见谅。”
请我看病?!腰膝酸软?我一滞,只觉得哭笑不得这位王爷难道也知道我已知他身份?这人倒把我的经历查了个清清楚楚,又用这么个借口,婶婶可还怎么推辞!
果然,婶婶听了这话面上一僵,只震惊的看着我,却说不出话来。
“既如此,有劳林管家接过王爷请柬,清月自当赴约。”何必与他罗嗦,见到了自然就能明白他要做什么,自从知道赵怡身份,我与青云都已经意料到我必定与此人再见,不在京中,也在别处。
贺鸿飞见我答应的爽快,也很快告辞。等他走了婶婶连忙抓住我的手:“康康,这王爷竟知你的往事!这”婶婶脸上一脸的不可置信。
正说着,恬儿以及两个弟妹都围上来。原来他们也好奇,都在一旁侯着。
婶婶不悦,打发他们,拉着我到了她房中:“康康?”
我叹气,心中不知该如何说起,又怕婶婶担心:“婶婶不要为康康担心,康康跟随松风和尚十年却也并非什么隐秘的事情。”
婶婶颔首,却还是担心:“话虽如此,究竟康康不同恬儿,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里,这王爷又如何得知?”
“婶婶,既王爷光明正大的拜贴,必定不会有什么变故,父亲叔叔均在朝,康康并非寻常人家的女子阿。”
听了这话婶婶才缓了下来,一时林管家把请柬传了进来,我接过来,打开一看,大吃一惊,连忙合上,强作镇定向婶婶告辞。婶婶原本心神不定,见我也有些惊疑,也就放我出来,只叮嘱我好生休息。
我紧紧捏着那请柬,心中翻腾:那请柬里夹的一张纸,正是我当日那张药歌!这赵怡生怕我不知他身份么!这件事情,恐怕只有我与他知道,贺鸿飞恐怕都不知道呢,他是怕我不去?还是被我看穿他风流,恼羞成怒?
回到房中只觉得眼皮跳,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哪怕我与青云哥哥都大致知道赵怡忌惮我们什么,但是他要怎么做我们却总是猜不透,为此半空里悬着,别提多难受。
正烦恼的时候,恬儿又进来了,来来回回说些家常,家常说完又开始论诗。
“恬儿几次来都见姐姐看王维的诗册,想必姐姐喜欢他的诗呢。恬儿也喜欢他的。爹爹往日还常说他的诗诗中见画。姐姐喜欢李义山么?蓝田日暖玉生烟,沧海明月珠有泪,一无所指,偏生如此意境,念着真觉得香”
我承认恬儿在这上面很有悟性,如数家珍,头头是道。若是往日,我还能听着,但是今日我实在累得很,心里面直叫救命,要是依我前世的性格,早就站起来赶人了。往日燕语这样聪明,总帮我挡驾,今天又跑哪里去了呢!正烦着,又听恬儿说:“姐姐”,恬儿一双美目闪烁,迟疑着问:“姐姐认得景怡王爷?恬儿往日在杭州府见过王爷一面,这些日子在京中也每每听闻王爷的消息,这位王爷京里的人都夸呢,人道是动舞刀戟,静弄诗画,极为风流倜傥的,京中少女皆以能见其一面为荣呢。姐姐”
我本就这样心烦,此时听到她这样说这些坊间传闻,言辞间怀了少女的思春之意,一时想起王悦然轻薄于我,我还要与他虚与委蛇,一时又愤怒恬儿一贯来这样不检点自己的言行,不禁气不打一处来,面上也冷了下来,只是死死忍着不开口骂人。
恬儿看见我面色冷了也缩了一下,好一会才低了声音说:“姐姐不爱听这些只是恬儿疑惑,上回在杭州府,怡王爷拿出了一幅清霜淡荷图,却是姐姐的寿礼。因此我以为姐姐认识这位王爷,把画送给了王爷,关系菲浅呢”
我听了这话顿时火山爆发:什么?!你以为我林清月同你林恬儿一般,随意认识个人就私相授受?你林恬儿这样不检点,闺阁姐妹中传外面那些乌七八糟的才子佳人!我为体恤你的面子正不知该如何教训你不要出去交游,如今你竟跑到我房里来公然揣测我与外面男子的关系!我当即站起来,冷着脸教训她:“妹妹这话是对清月说的?你我什么身份?你今日说的这些什么话!若妹妹知道清月有这样私相授受的事情,妹妹只该拦着,又或者报与家中长辈。你若不知却公然这样揣测清月与外间男子的关系,若你并非清月姐妹,清月一贯知你,还不在长辈面前告恬儿你污蔑清月的闺誉么!”
恬儿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急急辩白:“姐姐,姐姐,恬儿怎会污蔑姐姐!恬儿只是奇怪!”
外面茴香听见我的声音不对一把闯进来,我看过去,才知道原来恬儿的丫头绊住了茴香。我越想越生气,相信脸上冷过寒冰。茴香见状也忍不得,一手挥开盼夏,赶上前来隔开恬儿:“二小姐只是奇怪却这样说,殊不知这样的疑惑传了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不以为我们小姐与人私相授受!二小姐好是厉害,先打发喜秋来支开燕语姐姐,又拿盼夏拦着茴香,才进来欺辱我们小姐!茴香要报给二夫人知道!”说罢上前拉那盼夏,我听了茴香的话真是生气得脸都白,好你个恬儿,我不去理你,你真倒踩到我头上来了!
还没气完,却是燕语回来了,一进门看见这样子也不去拉茴香,只赶到我面前,急急问道:“小姐怎么了?”说这又搂着我,把我挽到榻上,扶着我的背,我抓着她的手,深吸一口气,才把怒火平静下来。
一众人见我这样,都吓住了,茴香更是大急,当即哭起来去拉那盼夏:“你们这样气我们小姐,走!跟我去见二夫人!”茴香那小丫头可是跟着我满山跑的丫头,寻常家养的丫头哪里能跟她比力气,不一会盼夏就被她拉得衣裳都散了,赶来的喜秋连忙上去帮忙,三人闹成一团,恬儿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慌得不是手脚。我想拦着茴香,燕语却一把压住我,悄声说道:“小姐莫理,让茴香闹一场!这二小姐真是越发不象样子了,该得二夫人大老爷二老爷都知道,小姐这回听燕语的。”我看了燕语一眼,发现他一张脸崩的紧紧的,知道她也气得够呛。
正闹着婶婶就过来了,几个妈妈拉开了三个丫头,只见三个人都是一头乱发,衣冠不整,婶婶顿时喝道:“这成什么样子,就在小姐面前这样拉扯!”
茴香哪里是会被人欺负的,当即跪下来大哭:“二夫人作主!二夫人看我家小姐被恬儿小姐气成什么样子了!恬儿小姐竟然让她的丫头把燕语姐姐和茴香绊住,她才进来这样羞辱我家小姐,气得我家小姐白了一张脸,我家小姐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松风和尚千万交代不能再生气的!恬儿小姐明知如此还这样,求二夫人作主啊!”
婶婶听了这话,脸色大变,丢下三人,只赶上前来细细看我:“康康觉得如何?可要紧?不若婶婶请大夫回来!落雪?”
我一口气平了下去,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些软,因此摇摇头,拉住婶婶:“婶婶,康康无妨。”
婶婶略安,但还是打发落雪去请了大夫,又狠狠瞪了恬儿,才让人把三个人拎进来在她跟前跪下,又喝令恬儿跪下,问原委。
恬儿不知会闹得这样大,看见我这样早已经吓得软下来,这回嗫嚅不敢说,她底下的两个丫头本就心亏更不敢说。还是茴香一五一十地说了,说到清霜淡荷图一段婶婶也气得脸都白,指着恬儿说不出话来。
我拉着婶婶说:“婶婶不知,大约六年前家中萱玉带着祖父的书籍、往日家中的画作去翠雍山看我,不料途中流民突起,为此萱玉几乎丧命,所带物品遗失大半”
婶婶扶着我:“康康莫急,这些事情我与你叔叔倒是知道的,只为免你父亲在外忧心,并未报与他知,却不料有今日一番事故康康觉得如何?不若婶婶向王爷言明?”
我只觉得软,想必是一时大怒引起,还是自己给自己把了脉。心中想到当日那王悦然就一副骄傲狐狸模样,眼下堂堂正正拿了名头来请,我要是拒绝,指不定他心里怎么怨恨我,因此还是决定去:“婶婶,康康无妨,王爷堂皇拿了请柬来,康康若回绝了,只怕惹麻烦。”
婶婶听了直咬牙发狠:“真是冤孽!同是一家姐妹,一个这样明白,一个糊涂到什么地步!闹得一家里每日鸡犬不宁!今日我要怎么理出个样子来?真是冤孽!”
婶婶沉吟一番,把恬儿三人再次禁足,只等父亲叔叔回来再作打算。这边还未消停,王悦然,不,赵怡来接我的小轿又已经侯在门外。
弦丝诊脉问心事
我坐在小轿中,只觉得身上还是软的。这个林恬儿,实在是太不像话,可知往日她在外面相互里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想起娘亲,只觉得无尽忧伤,难道恬儿就天真到这份上么!赵怡是什么人,天皇贵胄!这样的人也能拿来说是非的?我紧紧握着拳头,心中下定决心,哪怕把林恬儿得罪惨了,也要狠狠教训她。
这头忧虑着林恬儿的无状,那头还要忧心赵怡的居心叵测,我只觉得头胀的就要炸开。勉强用手摸了摸袖中的银针,稍微安定。旋即又觉得可笑:我还真把自己当武林高手了么!赵怡是领兵的人,随手一捻就能把我的手腕捻的脱臼,我的这几根银针,能欺他一次,还能有第二次么。手退出来拂过胸前,感知到怀里再无熟悉的物事,心中又是一痛:娘亲最后一次给我做的女红到底没能保留下来,剩下的那只小鞋子,只好束之高阁了。
我沉吟着又把怀中那张请柬拿出来,方才回到房中还未来得及看,恬儿就来了。
这位赵怡必定对于我当日反击不快,近日摆出这个架势,究竟又有什么事,我一面想,一面又展开那请柬,拎起里面夹的纸片,细看之下只觉得面上抽筋:那纸片上不是我的笔迹却像足我的笔迹,内容仍是那首歌决,想必是刻意模仿。最让我抽筋的是下面另外两句话:腰膝酸软求良药,心火上炎盼仁医。
这是什么意思?求良药我懂,无非我手头的药,盼仁医是说我?我闭了闭眼睛,手上又紧了紧,握出一点豪气:想要在我手里拿东西?还得看你赵怡有没有这个能耐。
景怡王爷好排场,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停了轿,饶是轿夫抬得稳妥,我还是被晃得够呛,若不是燕语扶着,我简直站没站样。才下了轿只看见白色帐幔拉了一路,尽头看着像是一艘船。
我握了握燕语的手,就率先走上去。
白幔尽头果然一艘大游坊,自然要比当日姑苏城内的要气派得多,贺鸿飞在船边迎接我们,笑得一脸无害:“林小姐!请!”
我转身,贺鸿飞却拦住燕语:“燕语姑娘留步,不若与鸿飞在此赏赏河光山色?”
我回头,冷笑:“贺公子见谅,清月虽身份卑微,却知礼仪。王爷身份高贵,但清月闺阁女子不宜独自面见王爷。燕语,走。”笑话,我云英未嫁,又是朝中重臣侄女,怎由得你轻贱!
贺鸿飞见状想要拦,无奈我本来就燕语扶着,此刻我不放手,他却也没有大胆到要对我动粗,只好跟在我们一同进了船舱。
赵怡负手立于舷窗前,折扇轻摇。听见我们的脚步声也不回头,我在离他大约三米处站定,心道此人真是够摆谱的,但面上规矩做足:“臣女林氏清月叩见景怡亲王殿下。”
赵怡回过头来,身上并非正式的冕服,只是一袭白衣,在波光中灼痛了我的眼。赵怡缓缓走过来,而我跪在地上。他停在我身边,好一会伸了手把我挽起来,我想推开去,他却抓着我的臂膀直直让我站在他面前,我恼怒,抬头,看到他的眼,却是含了笑的。
他并不说话,只把我携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好,才说:“旅途劳顿,丝毫不损小姐容光。”说着又一挥手,贺鸿飞和燕语才站了起来。
我实在不喜此人的轻佻。
正想着,赵怡伸出左手,微笑道:“请小姐诊脉。”
我醒悟过来,觉得坐着不妥当,又站起来,想要告罪开始诊脉,话还未出口,又看见赵怡脸上换了表情,又是那副似笑非笑。我心中隐约明白,这人貌似一不高兴就这副表情,只是我依着礼仪,还有什么不高兴的。正犹豫着,只听见贺鸿飞笑着说:“请小姐坐着给王爷请脉吧,这样不是更稳妥?”
听了这话赵怡眉头都不皱一下,只看着我。我微叹告罪:“如此,清月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