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凤凰现于圣京南郊大泽,回旋绕天三日,见者万人。东海捕获人鱼,口含夜明珠,大如盏。怀州病龙现于野,旋死,土人取其骨建庙礼拜甚敬,地方官以为妖祠,拆毁之。
楚元礼上表,以周圣武历应用多年,多有讹误,请设历算局,编订新历。又举各地祥瑞,请改年号。命设历算局。摄政遣宦官训斥楚元礼,年号大事,不得擅言改动。未几,各部、局纷纷上表,请应天改元。摄政皆申斥之。旋即,地方官员上表,请改年号。摄政不胜其烦,乃交内阁议处。三辅会商,决议改元。摄政犹以天下未定推脱,阁部三请,乃命新旧二年号并行三年,体察民意废止其一。于是圣武二七七年同时并称凤凰元年。开州旋即上表,称愿奉新年号,改元凤凰元年。命杨影为曲侯,开州刺史,镇南将军,妻唐琪晋封一品诰命夫人,子荫盟津男。言行一要求趁云、泸争战,遣军北上,就中取利。摄政以士卒久战疲惫思家,不许。方略以为萨都新丧,徽、吉无主,请调一部军趁乱取徽、吉二州。许之。即命方略为帅,率军五万取徽州。
云燕交界处的出云镇。
此镇是出圣武关之后的第一站,地形是浅山与平原交界带。过了此地再行二百里就是云州城的地界。吴忧率鲍雅等一行共二十人原本打算一冲而过,一天内赶到云州,没想到就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镇外遇到了麻烦。湿稠的雾气遮住了太阳,在这样的节令,大雾天很少见。
吴忧不敢相信自己在云州也会迷路。云、燕两州的道路他亲自勘察不下三次,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但在第三次转回原地之后,吴忧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迷路了。鲍雅也瞧出来不对,停下来道:“主公,这道路有古怪。”吴忧骑着马前后左右勘察一番没有任何进展。天色将晚,雾气愈发深重,对面看不见人。吴忧无奈,只好将人聚集在一起,查点人数无误。众人摸黑搭建宿营帐篷,点燃篝火,吃点儿干粮,等待天亮。
一名担任斥候的卫兵取出一个密封瓦罐,取出一尾指南鱼来。这指南鱼用铁叶剪裁,长二寸,阔五分,首尾锐如鱼形,制备方法是将铁片置炭中,火烧之,候通赤,以铁钤钤鱼首,出火,以尾正对北方子位,醮水盆中,没尾数分,以密器收之。用时置水碗于无风处,平放鱼在水面,令浮其首,即指向南方午位。吴忧、鲍雅和几个士兵眼睁睁盯着这尾指南鱼,却见鱼首在碗中滴溜溜不断旋转,没等指出方向,忽然沉入碗底,再也没了动静。连着换了两条都是如此。吴忧懊恼道:“指南鱼都派不上用场。这是什么鬼地方!”鲍雅道:“主公,这地方是邪门得紧,你听周围,连虫鸣声都听不到,好像除了咱们,没有别的活物了。”吴忧侧耳倾听,四周果然静得可怕,道:“这里草木葳蕤,按说至少应该有点儿蛇虫鼠兔之类的动物出没,现在这样”鲍雅道:“陷阱!”吴忧沉默了。这次是谁暗算他?最有可能的自然是不怀好意的泸州赵家。假若是赵扬的圈套,那么目的无非是拖延甚至除去吴忧,泸州大军,说不定已然侵入云州!感受到了自己心情的芜杂,吴忧并没有让这样的心情持续下去,他自己有种感觉,自己发病频率越来越高,控制情绪的能力也在逐渐下降,就以眼前的困境而言,并不比以往遇见的险情更为难,放在以前他肯定吃得下睡得着,现在却心绪不宁地,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吴忧心头郁闷,与鲍雅闲扯两句,就合衣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吴忧发现周围仍是深重的雾气,抬头望天,昏黄一片,当是天亮了。周围一片寂静,吴忧感觉好像一个人置身荒野一般,这种逼迫局促的感觉很久不曾出现在他的身上。“来人!”吴忧刚一喊,立即就有一名士兵答应,倒把吴忧吓了一跳,原来这士兵就站在离吴忧两步远的地方。只是雾气太重根本就看不见人。吴忧问鲍雅做什么去了。士兵回答鲍将军一早就起了,领着十几个士兵出去找路了,约定了两个小时回来。他留下来做饭兼照顾吴忧。吴忧一听,立即清醒过来。心里就有点儿自责,从军以来,他可从没有睡得这么沉过。不过他可不大相信鲍雅找得道路,通过昨天一天的勘察,吴忧已经约莫估计出自己正身处一个极大的阵势当中,若不能参透这阵势,恐怕怎么走都走不出去。但吴忧并不是万能的,关于布阵,师傅当年所授也不过是行军战阵,但眼下所处的阵势吴忧见都没有见过。更何况现在大雾迷天,根本无法把握到这阵势的全局,要破阵而出谈何容易!吴忧正琢磨这阵法的时候,士兵的饭做好了,鲍雅带着人回来了。因为一直在浓雾里活动,鲍雅和士兵们眉毛、胡子上全是一层白霜,呼吸之间也全是白气。令吴忧放心的是这雾气似乎并非瘴气之属,除了潮湿粘滞遮挡视线,并不会使人中毒受伤。一边吃着早饭,吴忧一边听鲍雅的汇报。
鲍雅并不懂阵法,因此他想了一个笨法子,不再在已有的道路上绕圈子,改用标杆法寻路。具体做法是选定一个方向,取三支笔直的长矛作为标杆,用长绳定位方向。先将两支标杆隔一段距离插在地上,沿其所定位的方向放绳,放出一段距离后将第三根标杆插上,拔出第一根标杆,沿直线继续向前放绳、插杆,如遇阻碍,一概不管,有石头翻石头,有木头劈木头,因为大雾中能见度很低,障碍物很多,又要保证放出来的是直线,所以鲍雅他们每次不过放出十余米,轮番前进,一个多钟头下来放出去不到一里,却是已经砍了十几棵树,跨越了七八堆石头。因记挂着吴忧,所以鲍雅循着刚开辟出来的“道路”走了回来。
“这个法子不错,以拙破巧,试一下也好。”吴忧不相信一个布置周密的阵局可以用这样幼稚的手法破掉,但士气可鼓不可泄,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早餐后,吴忧和鲍雅领头,一起趟路。在鲍雅的努力基础上,吴忧等人又把道路向前趟了约莫一里地,一片浓密的树阵横在了“路”上,凭着二十个人的力量,要从这些合抱粗的树林中砍出一条路来显然是不现实的。吴忧与鲍雅各带一组人分别向两边搜索,趟出十几里发现还是浓密地根本插不进脚的树阵。而且这树阵边缘又分出无数长满一人多高野草的岔路,一不小心又会迷失。吴忧和鲍雅又重新找起,但无论去往哪个方向,最终都遇到无法跨越的障碍。一天折腾下来,他们居然又回到了出发的地点。吴忧恨道:“云州还有这样的地方,怎么先前就没有发现!”
笨法子都派不上什么用场,鲍雅等更是没什么办法。君臣相对,默然无语。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吴忧搜肠刮肚,从自己肚子里那点儿杂学里寻求解决的方案,但任凭他用尽了办法,却还是走不出方圆十几里的怪圈子。鲍雅甚至铤而走险打算放火烧树林,但那些巨大的林木也不知是什么树种,居然十分不耐燃,怎么点都不着。又一次无功而返之后,鲍雅提醒吴忧:干粮马上要吃完了。因为一路上都很顺利,加上云州无论如何也算得上自家地盘,所以吴忧一行人只带了三天的干粮,被困后第二天吴忧才想到节省食粮,能吃到现在,已经是很省了。最邪门的是这地方连个动物都没有,想打猎都没处打。吴忧只好发动大家掏遍口袋,寻找各种能吃的杂碎。
吴忧翻找自己口袋的时候,摸到一个小小的丝绸袋子,里面装了一枚硬硬的东西,若非找吃的东西,吴忧都已经忘了身上还带着这么个劳什子,将那东西取出来,是一枚四分缺一的环形玉玦,即便在浓浓大雾中依然光华流转,碧绿晶莹,看到这枚玉玦,吴忧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由得大喜,如果连她都不能救自己,那么世上只怕再也没有人能救自己了。
吴忧默诵那凡人不可说之名,只觉得眼前一暗,掌中玉玦蓦然化作一蓬雪白玉粉,从指缝里簌簌流下。
遥远的东海某岛,一场盛大的庆典正在举行。一百二十八名遍身刺青的青壮小伙子抬着一具装饰华丽的巨大乘辇走在道中前列,同样人数的乐队吹奏着气势宏大的祭乐,前有香花铺道、净水洒街,数千夷民老少欢呼腾跃相随,不少人头上戴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山鬼面具,辇上端坐的是一名作夷人盛装打扮戴青铜面具的女子。远方吴忧手中玉玦粉碎的一刹那,女子在乘辇上的身子一震,自言自语道,出事了。也不理会这些愚昧的夷民了,站起身来,撮唇一声长啸,一只巨大的白鹤从云端箭一般俯冲下来,女子恰在白鹤飞到低点时轻盈地一跨步便站到了白鹤背上,白鹤的飞行速度几乎完全没有受影响,清唳一声,振翅高飞。一众无知夷民纷纷伏地跪拜。
第三十节星阵
伴随着一阵电闪雷鸣,倾盆大雨毫无朕兆地兜头泼下,把毫无准备的吴忧等人都浇成了落汤鸡,但吴忧脸上却露出喜色,无论有什么变化也好,都比在看不见人的大雾里闷着强。他还真是头一回遇见这样有力使不上的尴尬境地,他更没有想过自己会默默无闻地死在这样一个小地方。被一堆石头、木头、沼泽地困死?这并不是吴忧认可的死法。即便在战场上战死也比这强百倍。
雾气被突如其来的暴雨驱散了,吴忧第一次得以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其实若非是个困局,这周围的地貌当真称得上是山清水秀,丝毫看不出杀着在哪里。也许正是这样不起眼的杀阵才会让人提不起警觉,最终困死其中吧。
“主公!快看,仙女!仙女下凡啊!”几个士兵指着天空喊起来。
吴忧当然看见了正自云端冉冉下落的那个小黑点儿,心里知道是谁来了,在他所认识的人里面,只有这一个最为神通广大,只要她来,那么获救的希望肯定大增,一想到获救的希望,吴忧的心脏不禁不争气地多跳了几下,吴忧有点儿郁闷地咕哝道:“用得着每次出现都这么大排场么?”
从鹤背上下来的是吴忧最后的指望上官毓秀。
吴忧规规矩矩跟上官毓秀见礼,上官毓秀却并不打算回礼,而是皱着鼻子嗅了嗅道:“什么东西这么臭?”
吴忧不好意思地道:“是煮的几根牛皮条,我们断粮已经两日了。”
“英雄落难哩。”上官毓秀笑问,“怎么不杀马呢?”
吴忧摇头道:“马是草原人的命根子,不到万不得以,绝不会杀马。”
上官毓秀对这种执着表现了相当的尊重,她的手轻抚着吴忧的坐骑,对吴忧道:“它对你说谢谢呢。”
吴忧惊愕了一下,旋即释然道:“我忘了你能听懂它们说话。既然如此,你能不能去跟那些大树商量一下,借个道先?”
上官毓秀横他一眼,道:“我跟人家可没交情。你要是有本事,你自己说去!”
吴忧赔笑道:“我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嘛,只是建议一下,建议一下而已。”
上官毓秀不跟他扯淡,观察一下周围形势,心中默算远近奇正,太阳的辉光指明了时辰。只是说话间功夫,氤氲雾气似乎又开始聚集。吴忧不敢打扰她,嘴里嚼着一截老牛皮,四下张望,争取在雾气凝聚之前记住每一处地形位置。
雾气逐渐粘稠,看人都变得影影绰绰,吴忧忍不住问道:“上官小姐,怎样了?”
上官毓秀道:“叫我名字就行,不用这样客气。”
吴忧于是改口道:“毓秀,你看这雾气又起来了。”
上官毓秀听他这样亲热地一喊,身上不由得一阵恶寒,有点儿后悔让吴忧改口,道:“这有什么稀奇,这阵法能自吸地气雾气随消随补,刚才是被我引太乙神雷强行震散,这会儿不聚起来才怪了。”
吴忧道:“这到底是什么阵势?”
上官毓秀笑道:“你也有不懂的东西?我还以为你学究天人无所不通呢。”
吴忧苦笑着两手一摊道:“这些奇门方术,委实只是略通皮毛而已。”
上官毓秀正色道:“这可不是什么方术。是正宗的奇门遁甲术。威力呢你们也领教了。”
“仙姑一定有办法吧?”吴忧调侃了上官毓秀一句,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足见心智坚强了。
“我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上官毓秀环视了一下吴忧的部属,秀眉微蹙道,“这是你们的周圣武帝当年出关征胡时留的后手,准备一旦北伐战败回关自守时断后之用,只是后来圣武帝对胡人的征战十分顺利,所以并没有派上用场。此阵集结了当时最优秀的法师们的智慧心血,数万周军以屯田练兵为名,耗时三载,移山填河,造成这夺天地之造化的奇阵。其整体格局是仿周天星空运转,集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为阵,五行之精为阵眼,勾连呼应,阵中套阵,最可畏之处在于此阵上应星空,下接地气,阵眼可以自采天地灵秀精华,整个阵势形势、强弱、奇正、阴阳、生死都是随时而变,同一处地方可能这一刻还是生机盎然,下一刻就变成雷火地狱,无常若斯,各种变化无穷无尽。然则这阵又至正大气,取的是天地间浩然正气,可杀人亦可救人。可藏兵十万,亦可覆军十万,若非有通天彻地之能,洞悉阴阳大智慧,绝不可能将其破解,可以说是旷古第一奇阵。”
吴忧咋舌道:“乖乖!那岂不是没救了?”
“非也。上天有好生之德,自古无绝杀之阵,所有布阵之人无论心性手段如何狠毒,必定留下一线生机。就看这阵中人能否参破了。”
吴忧道:“既然此阵如此凶险,按说应当早就引起周围居民的警觉才是,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听过呢?”
上官毓秀道:“阵法有阵眼,如此大阵阵眼必有奇宝镇压才能发动。当初圣武帝北征归来,就将镇压此阵的宝物收走了,没有阵眼,山只是山,水只是水,并不出奇。因此二百多年来这阵势一直没有发动过。周围农牧民误闯入阵的,最多迷路而已,不会为阵法所伤。”
“这么说,是有人找到了这宝物,不计周围百姓的性命,激活了阵法?”
“看起来是这样的。”
“这宝物是什么东西?”
“我只听说是五行之精,具体是什么倒不太清楚。听说圣武帝死后将其带入寝陵陪葬,难道是圣武陵被人盗掘了?”
“圣武陵有没有被盗掘我不知道,但现在事实就是有人得到了这宝物,并且拿来对付我了。”
上官毓秀微微叹了口气,道:“岂止是对付你,此阵若不破去,今后这阵法区域内无论人畜经过,都将毙命。”
吴忧默然,片刻之后道:“你刚才说这阵法是随时在变,我们在此已经耽搁了五六日,为什么除了浓雾并未见有什么变化呢?”
上官毓秀道:“这就是你的福缘造化了。这启动阵势之人只懂得奇门遁甲的一点儿皮毛,要知道就算要安放宝物启动阵势,时辰、方位拿捏须得极其精准,因为阵势会因时而变,宝物方位配合也需精当。这启动阵势之人虽然用了十二分心力,也不过启动这大阵十分之一的威力。来时我已看过,有的子阵已经启动,有的却没有动静,有的就如眼下这处,只做到了第一步变化就停滞不动,后续无着,不过威力已经很惊人了。”
吴忧听了咋舌道:“只是十分之一”
上官毓秀却不再费神给他这个门外汉解释阵法的来历布置,要等吴忧都领会了,这帮人早就饿死在阵里了。这时候雾气已经很浓重,两人对面说话都看不清楚对方了。上官毓秀道:“我最后问一句,这些人的忠诚可以信任吗?如果遭受长时间的巨大的痛苦考验他们可以忍耐吗?他们可以为你去死吗?”
吴忧道:“这要问他们自己。我要求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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