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沈愚山重新回到江面换气,只见天高地阔,远方山峦起伏间,乳黄的太阳露出小半尖芒,光亮照到少年冻得青紫的脸上,又暖和又堂皇。
天亮了。
……
……
趁着没出水面,沈愚山赶紧把杨醉送回幽冥天井。
杨醉曾戏言过,若是他的魂魄从幽冥天井逃出去,不出七日,便要被日光灼烧得灰飞烟灭。由此可见,杨醉的魂魄无法在烈日下久存,烈日对魂魄的伤害很大。
沈愚山爬上岸边,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庞,狠狠打了几个哆嗦,江水可真是冷啊。
幸好,沈愚山做足了准备,在书箱内早早就备下一套换洗衣裳,原本他是怕到时候杀得太惨烈,浑身浴血才准备的,没想到血什么半滴未染,冷冷的江水倒是喝饱了。
因为桥镇是水乡小镇,所以沈愚山的书箱内贴满了厚厚的油纸,衣裳放在里面,依旧是干燥如新的,沈愚山迅速换好衣服。
晨光微熹,少年踩着露珠青草,拾阶而上,往竹林书屋去了。
低头向山顶走去的沈愚山,并未看见那山间顽石,有一人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从水里跃出,看着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再抬头远眺,清河的上游,烧了大半夜的火光终于渐渐平息,唯有袅袅余烟依旧飘在天际,初生的太阳撒下金灿灿的光辉。
……
……
竹林书屋内空荡荡的,沈愚山是今天第一个到的学生。
沈愚山先把东西放到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吃了点早饭,回到书屋继续看书。
同学们稀稀拉拉的走进屋内,静悄悄的书屋再次点燃了些许嘈杂,谈天说地,摸骨摆牌,观摩赏鉴,但谁也没有理会沈愚山,仿佛这个少年空气般通透,将之排除在外。
谁也没有明说,但谁都心里知道,与沈愚山继续交好,或许就会得罪铁心兰。得罪铁心兰的后果,是这些人不愿也不敢承担的。
有些人偷偷从书本缝隙内打量沈愚山的目光,带着些许怜悯,明明是众人中最出色的人物,偏偏遇人不淑。
然而,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刻苦认真的好好学生,就在昨天晚上,杀光杀净了一伙儿湖匪恶盗。杀光了湖匪不打紧,偏偏此刻安然端坐在书屋内,没事儿人似的捧着书愉快的读着。
大隐隐于市,我隐隐于桑梓地。
唯有朗朗读书声渐渐而起,日落西斜,读书声渐落渐息,同学们一一拜别先生而去。
沈愚山收拾一下,准备回房休息。在竹林书屋没有了叔叔婶婶的掣肘,他觉得修仙起来很是自由,至少呼吸吐纳灵元不需要半夜起床偷偷做了。
“愚山,你等等。”
乔儒先生收拾着书籍文墨,叫住了归去的沈愚山。
沈愚山顿住步伐,驻足在屋檐下,远观竹叶打着旋儿坠落,静静的等待。
“跟我来。”乔儒先生简单收拾好,自顾自往前走,沈愚山跟了上去。
来到先生的书房,乔儒指着一把竹椅。
沈愚山恭恭敬敬坐下,把手上的东西搁在茶几上。
“喝茶吧。”乔儒推了一杯茶盏。
沈愚山端起喝茶,不忘谦逊道:“谢谢先生赐茶。”
冷不丁的,乔儒先生说了一句话。
“昨夜杀人放火,膀子还有力气端得起杯子?”
茶杯跌落,砰的摔个粉碎。
………………………………
第十九章 识破、赠礼
“咳咳,咳咳咳。”
沈愚山被茶水呛了一口,捶着胸口剧烈咳嗽。
“不要演戏了。”乔儒无奈摇摇头,叹息道:“也不用解释什么,我都看到了。”
沈愚山捂着胸口略有些尴尬,直起脊梁,目视乔儒先生,恳切道:“请先生不要把此事告诉叔叔婶婶。”
“你几时开始修炼,又是谁教你的,难道说你先祖父还是有些不甘心把一身本事带进坟墓,偷偷留给你的?”
沈愚山微微一愣,旋即果断点头称是。
“叔叔婶婶是不知情的,祖父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乔儒先生摆摆手说道:“我自然不是多嘴之人。”
“昨夜我特地等到夜深人静才出门的,先生是几时察觉到学生的异样,烦请先生告知学生,省得将来再被人察觉到什么。”沈愚山俯首请教道。
乔儒先生微不可察的点点头,赞许道:“难为你保持一颗求知之心,既然你踏上这条路,谨慎是必不可少的。我告诉你吧,昨天我无意间抓了你的手腕,立时便感知到你体内的灵元波动。”
“先生是如何感知我体内的灵元波动的,难道说……”
乔儒先生点点头,答道:“你猜得不错,,你已经是开光境,算是初入仙门,但我却是通幽境,比那高那么一个境界,故而能轻易探知你的灵元波动。”
“先生是通幽境?”
沈愚山震惊片刻,修仙分成七大境界,开光便是第一个境界:神光灌顶,造化仙胎。在开光境之上,便是这通幽境:清见明物,问卜鬼神。
“其实我家和你家是一样的,我家祖上亦是散修得道,只是我并不喜欢修炼,通幽境的修为也是被已故父母严厉监督逼迫出来的。你不必担心,我并非对修仙如何如何的厌恶,纯粹只是个人无爱罢了。”
沈愚山轻松的呼了一口气。
“愚山,我多唠叨一句,你今后切记这一点,若是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最好不要与对方有肢体接触,以免被人像我这样,轻松探知你的底细。”
沈愚山诧异道:“难道说只能通过肢体接触,才能知道对方是什么修为吗?昨天先生无意触碰了学生的手腕,先生就能探知学生体内灵元波动,然而学生却是半点不知先生修为,甚至被先生看穿底细都不知。”
乔儒先生则答道:“修仙本身便是玄妙之物,世上能探查别人根底的手段多了去了,隐匿自身防止被人探查了去的手段,更是数之不尽。不过,在修为低的层次,触碰对方的肢体,算是惠而不费的探查法子,也更准确。”
“愚山,先生听说了你和铁家姑娘的事。”乔儒先生点题道。
沈愚山面容淡淡的,仿佛已经彻底看开似的。
乔儒先生又道:“其实我昨天找你,便是想说这件事,不过意外得知了你已经踏足仙途,一时间有些惊讶,耽搁了下来。你跟先生实话实说,你所以修仙,是否因为这个情字。”
“并非如此,心兰有她自己的追求,学生已经彻底把她忘了,如果可以的话,那么……”
“哐当!”
沈愚山正准备解释原因,忽然间乔儒先生吹胡子瞪眼狠狠拍了一记桌子,茶盏震动,水花溅了一地。
沈愚山被先生这忽然暴躁的举动吓了一跳,悄悄打量着有些失态的先生,试探问道:“先生,学生说错什么话了吗?”
乔儒先生抬起头,用沈愚山从未见过的凶神眼神盯着少年,喝道:“你当然错了,大错特错!”
沈愚山心里一咯噔,说道:“先生是不赞成学生修行?”
“非也,我当然赞成你去修行,但你为何说‘把她忘了’这种话,难道说你还准备让人家继续在外面逍遥快活,而你自己则永远背上这份耻辱吗?你还是男人吗,你难道不想……雪耻吗?”
乔儒先生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句句带着本心,字字出自真意,振聋发聩到了极点。
沈愚山彻底被吓住了,向来儒雅的先生,从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先生,为何忽然间就这么的愤愤拳拳,这口气就好像杨醉那日的口气,似乎……特别的感同身受。
乔儒先生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立场似乎有损为人师表,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衫,谆谆教导道:“世人对读书人太过另眼相待,手无缚鸡之力是书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是书生,百无一用还是书生,我不希望你就这么忍下这口气,平白无故让世人再次轻贱。”
“先生,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乔儒一挥手,打断道:“别和我提这个,我且问你,你读过春秋吗?”
沈愚山不明所以道:“读过两遍。”
乔儒先生用手指头咚咚地戳着茶几桌面,用力说话道:“既读春秋,当晓大义。你身为男儿,身为读书人,就该负起保卫正道之决心,铁姑娘这个人我不予置喙,但你必须给予其应得的教训,否则天底下很快便会有第三个、第四个铁姑娘!”
沈愚山多嘴问道:“先生,那谁是第一个铁姑娘?”
“废什么话,你先等着。”
乔儒先生难得骂了一句粗话,听在沈愚山耳朵里,竟有那么几分亲切之意,就好像是家里长辈的训斥,严厉而不失关怀爱惜之心。
乔儒先生转身走进后屋,很快便拎着一个包袱回来,将之递给沈愚山。
“这是?”沈愚山接过包袱,发现里面是一个漆木盒子,轻轻晃动,盒子内响起了滚动碰撞的声音。
乔儒先生抿口茶,说道:“这里面是灵石,我家的收藏,对修行很有帮助,我是用不到的,就送给你吧,尽快把修为提上去,将来不要被人家姑娘看轻鄙夷。”
沈愚山虽然不知道灵石究竟是什么,但只听这个名字,便知道一定是珍贵之物,忙不迭推辞,然而乔儒先生则是很不耐烦,把茶杯重重往茶几上一搁。
沈愚山只能收下这份礼物。
乔儒先生又说道:“我再送你一份礼物。”
………………………………
第二十章 山魅
沈愚山看着乔儒先生又从怀里摸出一枚破碎得满是裂纹的玉佩。
“这枚玉佩是我家祖传之物,功效很是简单,便是如果对方试图探查你的修为,但凡是通过灵力波动来探查的,此玉佩便会将对方传递来的灵力波动增加一个境界,再将之反馈给对方。”
沈愚山翻看这玉佩,但见上面已经满是裂痕,惊讶道:“照这么说,如果对方是开光境的修士,想要通过灵力波动探查我的修为,那么这枚玉佩便会反馈给对方——我的修为是通幽境,达到欺骗的效果。”
“没错,不过这枚玉佩已经使用多次,等到彻底破碎,就无法再使用了。”乔儒先生提醒道。
“先生把如此宝物给我,是害怕我的修为进展太慢,到时候若是再见到铁心兰,就借助此物让对方误以为我修炼有成,使之深深懊悔负心背走的决定?”
“咳咳,咳咳咳。”乔儒先生咳嗽几声,端着茶杯掩饰表情。
沈愚山无奈摇摇头,没想到平常那么清高自傲的先生,遇到这种事,竟也变得道貌岸……起来了。
沈愚山把礼物尽数收下,他知道自己再推辞,反而会让先生觉得他刻意疏远。
离开前,乔儒先生叫住沈愚山,一字一顿说道:“世人对读书人多有误解,先生希望你能做个不一样的读书人。”
“先生的教诲,学生不敢忘。”
沈愚山把玉佩收进怀里,提着包袱离去。
……
……
“喝令,临渊。”
又是熟悉的撕扯尖利之声,又是熟悉的恶臭。
沈愚山把酒葫芦对着杨醉猛灌一通,想起沽酒老爷爷的狐疑眼神,他觉得自己应该换一个新地方沽酒了,不然叔叔婶婶迟早都会被动知道的。
“呼哈,痛快!”杨醉大呼过瘾。
沈愚山不自觉的捂着鼻子,愁眉道:“师父,要不下次给你带点胭脂水粉吧,扑一点上去,至少闻着能好受些。”
杨醉一瞪眼珠子,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屁话,我早就闻惯了,是你自己受不了吧。你抬头看看,幽冥天井可有什么变化。”
沈愚山转了个身,忽然惊喜道:“功德云增加了不少,没想到杀湖匪恶盗,真能挣出功德云啊。”
杨醉笑骂道:“那是自然的,湖匪虽是人,但做的事情却是妖魔禽兽之行,在同族身上弱肉强食,纵使禽兽亦不耻为之。这种人,值得杀,下次再见到,绝不可错过。”
沈愚山点点头,确实如此,杀贼匪恶盗实在容易,至少从力量的角度来说,远比传说中吃人的妖魔要好对付得多。
“可惜还是少了,功德云增加的很少,若要恢复原状,不知还要多久。”沈愚山有些贪心不足的说道。
杨醉碎念念说道:“是啊,要是斩了那只山魅,那就挣得多了,光是手底下那些僵走,怕是能顶得上过万个湖匪恶盗了吧。”
“斩了山魅?”
沈愚山恍然大惊,哑然失色说道:“师父,你也太看得起徒儿了吧?那只山魅那么高那么壮,手底下还能指挥那么多僵走,并且这些僵走隐隐都排出阵势围攻而上,我怎么可能斩杀嘛,我甚至都已经决定,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对清河上游绕道而行了。”
杨醉哈哈笑道:“没出息,这么点就怕了,修行便是逆流而上,越困难越不能退缩,一旦往后缩了,今后再想争回来就难了。”
沈愚山依旧不肯,这不是争不争的问题,这是生与死的问题,他自问还没蠢到以卵击石的地步。
“哈哈,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去和山魅真刀真枪干上一场,傻子才去呢,你忘了师父怎么教你对付那些湖匪的吗?”
沈愚山眼前一亮,惊喜道:“智取!”
杨醉笑呵呵说道:“正是。算你小子有福气,什么妖怪都没碰上,偏偏遇到了山魅,这次可是撞上门来的发财立品好机会。”
“听师父的意思,似乎山魅这种妖怪,存在着致命的弱点,可以为我所利用?”沈愚山狐疑道。
杨醉答道:“确实如此,这得从山魅的起源说起。这山魅并非是先天而生的妖怪,亦非后天修炼得智的妖怪,而是这山间的无数生灵之集合。”
“山林间草木繁盛,生机勃勃,但也隐藏着无数杀机。禽兽互相吞食,草木年年枯萎,故此诞生无数缕生灵之魂。”
“这些生灵之魂,很快便会消散于天地之间,但往往也有很少很少的残魂得以留存,年年月月日日,随着时间不断累加,残魂彼此融合,再加上一些天地蒙慧的巧合,便会诞生出山魅这种妖物。”
“再往后,山魅依靠吞食魂魄而壮大,人的魂魄是最有灵性的,也是山魅最喜欢的口味。你刚刚说山魅盘踞的那座山是乱葬岗,那便没错了,这些死去的人魂魄没消散干净,被这只山魅捡了便宜,而被吃了魂魄的死人,就被山魅掌控,成为了任其驱使的僵走。”
“故因此,山魅这种妖物,强大而又脆弱,其缘由便也在此。说它强大,则是吞食人的魂魄,继承了几分人的聪明,至少在妖物中算是聪明的种类了,所以它能指挥僵走阵,把你折腾得不轻。”
“但说它脆弱,并非没有原因的,正是因为山魅是山间无数飘荡的残魂融合而成,因此山魅的本体极为脆弱,你那日晚上见到的高大僵走,只是它附身之物。而你,便可利用其弱点,等到实力再增强一层,就使些计谋,伺机将其斩杀。”
沈愚山又问道:“师父,那我得把实力增强到什么地步,才能去杀山魅。那山魅盘踞在清河上游,对桥镇始终是个危险,若是可以,还是尽快除去为妙。”
杨醉微微赞许道:“还算你有心,依我看,至少得等你把开光境的修为稳固下来,然后一举晋阶至通幽境。通幽,顾名思义便是可通幽灵,对付山魅这等魂体,有极大的优势。”
“多谢师父指点。”沈愚山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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