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墩上的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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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墩上的悖论-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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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土城堡,用以安置流民,这就是今天的太原市。新城里一律不修“十”字街,只铺“丁”字路,为的是钉住这里的“龙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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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无字碑说起(2)
面对晋阳故城的废墟,想到它旧日的赫赫声威,真是不胜铜驼荆棘之感。那样一座坚如磐石的城池,于今,除了一个破烂不堪的不知建于什么朝代的旧城门,其他任何遗迹也见不到了,破坏得十分彻底。宋太宗这一毁城祸众的暴行,伤透了当地民众的心,这个疙瘩已经结下一千年了。
  对于宋太宗的暴行,不只普通民众恨之入骨,至今余愤未平;而且,后世许多主持正义的作家、诗人,也都予以严厉的谴责。比如,毁城二百余年之后,金代著名诗人元好问凭吊晋阳故城遗址时,想到这座“天下名藩巨镇,无有出其右者”的北方屏障的惨遭毁坏,曾经激愤地悲吟:
  中原北门形势雄,想见城阙云烟中。
  望川亭上阅今古,但有麦浪摇春风。
  君不见系舟山头龙角秃,白塔一摧城复没,
  ……
  汾河决入大夏门,府治移着唐明村。
  只从巨屏失光彩,河洛几度风尘昏!
  ……
  鬼役天财千万古,争教一炬成焦土!
  至今父老哭向天,死恨河南往来苦。
  南人鬼巫好禨祥,万夫畚锸开连冈,
  官街十字改丁字,钉破并州渠亦亡!
  诗的前四句,是说这座形势雄胜的“北门锁钥”,于今已不复存在,废墟上麦浪摇风,而昔日的城阙只能想见于云烟之中了。中间十句,是诗的腹心部分,讲述毁城过程及其严重后果。诗人临风吊古,痛斥宋太宗毁掉晋阳城给国计民生带来了无穷灾难——由于石敬瑭割让了燕云十六州,赵光义又摧毁了这一北方的名藩巨镇,黄河以北成为敞开了大门的庭院,终于导致金人侵入,汴京失陷,北宋覆亡;而在毁城的当时,父老们纵然有幸逃出火海,也是哭告无门,流离失所。最后四句,指斥赵宋统治者迷信天命,挖龙角,断龙脉,结果钉破了并州,也毁灭了自己。
  二
  也许是先入为主吧,我对于雄猜狠鸷的宋太宗,也是一直没有好的印象。小时候,看过一出名叫《贺后骂殿》的京戏,剧情是宋太祖赵匡胤猝死之后,其胞弟赵光义继承皇位,赵匡胤的皇后贺氏因丈夫死因不明,令长子德昭上殿质问。赵光义赫然震怒,想要把他斩掉,德昭又惊又恨,一头撞死。贺后于是带领次子德芳上朝骂殿。唱词是:
  有贺后在金殿一声高骂,骂一声无道君细听根芽。
  老王爷为江山何曾卸甲,老王爷为山河奔走天涯。
  遭不幸老王爷晏了御驾,贼昏王篡了位谋乱邦家。
  把一个皇太子逼死殿下,反倒说为嫂我拦阻有差。
  贼好比王莽贼称孤道寡,贼好比曹阿瞒一些不差。
  贼好比秦赵高指鹿为马,贼好比司马氏搅乱中华。
  只骂得贼昏王装聋作哑,
  只骂得贼昏王扭转身躯,闭目合睛,羞羞惭惭,一语不发。
  只骂得贼昏王无言对答,两旁的文武臣珠泪如麻。
  结局是,赵光义殿前谢罪,赐贺后尚方宝剑,封入养老宫,加封赵德芳为八贤王。看戏当时,除了为低回沉郁、悲凉慷慨、优美动听的二黄唱腔所陶醉之外,也觉得贺后骂得实在痛快,算是呼出了一口闷气。
  这出程派的名剧,是根据北宋神宗时僧人文莹《续湘山野录》“烛影斧声”之说演义而来的。
  关于宋太祖之死,《宋史》上的记载极为简单,只有“帝崩于万岁殿,年五十”九个字。南宋史学家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综合了《续湘山野录》和北宋史学家司马光的《涑水纪闻》等书,记载得比较详细。说太祖夜召晋王光义入内,属以后事。左右皆不得闻,但遥见烛影下,晋王时或离席,若有所逊避之状,后来又看到太祖以柱斧戳地,大声对光义说:“好为之”。次晨太祖就死了。时夜已四鼓,宋皇后使太监王继恩召唤德芳,而王继恩却直接跑到晋王赵光义那里。晋王犹豫,不肯前行,继恩催促说:“拖延久了,就会落到别人手里。”于是,晋王跟随他一起来到寝殿。宋后问道:“德芳来了吗?”继恩说:“晋王到了。”宋后愕然,慌遽地对晋王说:“我们母子的性命,都托靠给官家了。”晋王哭着回答:“我们会共保富贵的,无须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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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无字碑说起(3)
此外还有一些说法。如宋末遗民徐大焯在《烬余录》中记载,太宗多次在太祖面前,盛称蜀国花蕊夫人费氏的才干,没过上一个月,蜀主就暴卒了。太祖感到诧异,当即找来花蕊夫人了解蜀主猝死的情况。发现这位费氏确实才情敏慧,便把她留在掖庭中陪侍,宠幸无比。这天,赶上太祖患病,光义于夜间入宫问候,适值太祖熟睡,呼之不应,遂乘机对费氏动手动脚,加以调戏。不料,太祖此时突然醒来,正巧目睹了这一场面,当即愤怒地以柱斧砍地,斥责光义说:你做的好事!第二天晚上,太祖就死了。
  从现存史料中得知,太祖死前两个月,每月都有御驾出行的记载,甚至远到洛阳,可见他身体健康,精力充沛,死得实在是非常突然。最大的可能是死于他的胞弟赵光义的谋害。——当代著名宋史专家邓广铭先生如是说。
  也正是由于赵光义是以篡弑手段夺取了皇位,唯恐后世非议,于是,便又伙同赵普编造出了一个“金匮之盟”,即杜太后临终前曾有太祖传位于光义的遗嘱。其真实性同样令人怀疑。尽管其时光义已做了开封府尹,实际上居于接班人的地位,但要继承大统,既无太祖的临终顾命,也没有正式储君的名分;而且,以弟继兄,毕竟有乖常例,违反被历代王朝奉为金科玉律的“皇位嫡长子继承制”。为了寻求合法继位的依据,只好抬出一个太后的“临终遗命”来加以缘饰。
  这又是一个“千古之谜”。对此,官修的《宋史》同样是多所讳避,所记仍是九个字:“太祖崩,帝(太宗)遂即皇帝位。”封建王朝的史书向来是为尊者讳的。但在宋太宗统治权力干预不到的辽国,史官却记为“宋主匡胤殂,其弟炅(太宗名)自立。”一个“自”字道出了问题的实质。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有些敏感的史学家到底还是提出了问题:《宋史》中“特书曰‘遂’,所以别于受遗诏而继统之君也。”有的直斥太宗“褊急奸贪而攘天位”。可见,在后世的史学界,多数都是否定“金匮之盟”的真实性的。
  《贺后骂殿》这出戏,正是针对赵光义这样一些龌龊的行径来编排的。作为一种舆情的真实而曲折的反映,它像《击鼓骂曹》、《审潘洪》、《斩黄袍》等剧目一样,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广大下层民众的心声和愿望,但它与史实确有明显的出入。赵光义即位于公元976年,而贺后早在公元958年就已下世。人已云亡,何来骂殿?赵德昭也并非死于赵光义窃位当时,而是在四年之后。尽管其事属于子虚乌有,但是,由于那激越慨慷、低回悲壮的唱词已经深深地印在脑底,再加上赵光义篡位后确实又“多行不义”,所以,即使知道戏文失真,感情上也还是转不过弯子,所谓“宁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也。
  当然,剧情也并非一无依傍,凭空虚构。德昭之死,确与宋太宗有直接关系。据《涑水纪闻》和《续资治通鉴》记载,太平兴国四年六月,武功郡王赵德昭随从宋太宗出征幽州。幽州当时是辽朝的南京,防守甚严,宋军连续攻打了十一天也没能破城。嗣后,辽军的援兵赶到,大败宋军于幽州城西的高梁河。太宗连夜挥师后撤,辽兵紧追不舍,宋军陷入了一片混乱,丢盔弃甲而逃,太宗急忙搭上一辆驴车,乘夜逃遁,才免于被俘。军中找不到皇上,以为他已经被辽兵俘获或死在乱军之中,有人便提议拥立德昭,但很快就知道了太宗的下落,也就把这个事压下了。可是,太宗听到了一点风声,心中非常忌恨,只是嘴上不讲。
  班师回朝之后,上上下下都议论,这次北征失利,同未能及时赏赐扫平北汉之功有直接关系。于是,德昭就提醒太宗,应该对平定北汉的将士论功行赏。这本来是一件正常的建言,没想到却引发了太宗的宿火,当即怒气冲冲地说:“等你自己当了皇帝,再行赏也不晚!”德昭听了,惶恐万分,觉察到太宗怀疑他想要篡夺皇位,话中已经露出了杀机。回宫以后,就寻觅刀剪,侍从们不知他用意所在,便说:宫中哪敢带这类东西呢?德昭又跑到茶酒阁去,用切果刀自刎了。此时离太祖驾崩不过三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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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无字碑说起(4)
又过了一年半,太祖的另一个儿子德芳(即戏曲中的“八贤王”)也不明不白地死去,年仅二十三岁。人们怀疑他的暴死也与赵光义有关,只是史书失载,无从悬揣。史书上讲,德昭既不得其死,德芳又相继夭绝,太祖的胞弟廷美感到了形势的严重,觉得太宗的屠刀很快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果然,在赵普的策划下,他屡受诬告,连遭贬逐,三年之后死于房州。
  当得知廷美的死讯后,太宗淡淡地对朝臣说,廷美之母并不是杜太后,而是太宗的乳母耿氏。这就彻底否认了廷美与他是同胞兄弟。后来的修史者,就把太宗的说法记入了《宋史·赵廷美传》;可是,却忘记了同时修改杜太后的传记,在那里分明记载着:太祖母昭宪杜太后“生邕王光济、太祖、太宗、秦王廷美”,结果,终于露出了马脚。
  赵光义之所以处心积虑地必欲置廷美于死地,乃至不惜造作谣言,否认与廷美的同胞关系,是因为“金匮之盟”中有兄终弟及和“能立长君,社稷之福”的话。当初,这句话为他篡权夺位提供了根据;现在,却又觉得不利于他安排后事:论年龄,廷美长于太宗之子,要立“长君”,他应该是首选。因此,只有除掉这个难以逾越的障碍,才能达到日后“传子”的目的,才能实现终北宋之世继承皇统的全归太宗一系。
  但是,一除了之,又太容易暴露出他的罪恶用心,于是,便又打出“廷美本为庶出”这张王牌。言外之意是,即使他健在,也没有继统的资格。那么,也许有人会提出问题:既然太宗握着这把廷美不是他的胞弟的杀手锏,尽管亮出来就是了,何必非得煞费苦心把他害死呢?答曰:害死廷美原是前提条件,只要廷美一息尚存,就会搬出铁证来为自己辩护;这样,太宗造作谣言就很容易露馅儿。而今,杜太后已死,当事人又不在了,自然就可以随意编排了。
  有宋一代,对于太宗蓄意传子,不惜骨肉相残的卑鄙行径,一直是啧有烦言;而对太祖一支的惨遭杀戮,普遍深表同情。只是慑于太宗的威势,不敢公开、正面地议论,于是,便通过各种笔记、杂说等道里传闻的形式,寄感、抒怀、泄愤。这一思想倾向,到了南宋初年渐趋激化。当时,许多人士把北宋灭亡,太宗子孙被掳劫殆尽,归因于赵光义虐待太祖子孙而招致的报应。南宋之后问世的《古事比》和《七修类稿》等记载,统兵灭掉北宋、大肆屠戮太宗子孙的金朝大将斡离不,相貌极似宋太祖,人们认为,这是一种冥冥中的因果报应。上述诸说均属迷信,荒诞不经,没有什么价值可言,但是,显然都反映了当时的舆情民意。
  三
  闲览有宋一代史籍,发现有关宋太宗遗事的记载,有个显著的反差,就是官修史书许多方面或者失载,或者语焉不详,而所谓野史或民间传闻所记的却异常繁富,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少见的;而在一些私家著述或所谓野史、传闻中,披露的宋太宗的许多并不光彩的甚至损名败德的事,特别是涉及到政治问题的,在正史中不仅全部隐去,而且还要反话正说,曲尽美化之能事,这从《宋史·太宗本纪》和北宋末年进士江少虞编纂的《宋朝事实类苑》中,看得最明显。
  本来,中国的史官中存在着对当代史事秉笔直书,毫不隐瞒回护的优良传统,像先秦时代的董狐、南史,汉代的司马迁,都是这方面的典范。直到魏晋南北朝时期,还或隐或显地留下一些“直笔”的余脉,比如,苻坚的寡母曾汲引将军李威为男宠,这样的家丑竟记载在起居注里,苻坚看到后当然要“既惭且怒”了;北魏最高统治者拓跋氏的先世“翁媳婚配”之类的旧俗,史官撰国史时也曾据实直书;等等。但到宋代之后,这种优良的“直笔”传统就完全斩断了。
  这除了一般情况下史官“为尊者讳”以外,还和宋太宗的“做贼心虚”,直接出面干预有关系。他说过:为君为臣,作一恶事,载之简册,流传万载。正因为他很怕把一些不光彩的事情记上去,影响后世对他的评价,所以,他对宋初史料的编纂极为关注。他一改前朝的惯例,专门做出规定:本朝的时政记和起居注,必须按月首先送他本人审阅,然后再交付史馆。这样,作为修史时的主要依据的《太宗实录》,其可靠性就很难说了。
  

从无字碑说起(5)
应该承认,宋太宗的功业还是比较显著的。继位之后,他大体上沿袭了太祖时期的政策,结束了五代十国的分裂局面,基本实现了国家统一;同时,重视发展文化事业,不管出于何种考虑,牢笼读书士子也好,炫耀文治之功也好,通过组织编纂《太平御览》、《太平广记》、《文苑英华》三大类书,对于当时和后世都产生了积极有利的影响。对于这些方面,官修史书作了客观的较为详尽的记述,是正确的,也是应该的。但在军事方面,则举措失当,八年之中打了五次大的败仗,丧失了军事优势,引发了财政危机,开始形成积贫积弱的局面,这也不应加以隐讳与缘饰。
  鲁迅先生曾一针见血地指出:
  历史上都写着中国的灵魂,指示着将来的命运,只因为涂饰太厚,废话太多,
  所以很不容易察出底细来。正如通过密叶投射在莓苔上面的月光,只看见点点的
  碎影。但如看野史和杂记,可更容易了然了,因为他们究竟不必太摆史官的架子。
  反映在对宋太宗的记述上,也是如此。比如,焚毁晋阳城这样一件大事,在《宋史》本纪中只是用“堕其城”几个字一笔带过。宋太宗在征辽中指挥失当,全盘尽输,丧师不下三十万,这在《本纪》中根本看不出来。即使那次几乎全军覆没,太宗险些被俘的高梁河之战,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帝督诸军与契丹大战于高梁河,败绩。”
  史载,太宗朝,有人向朝廷进言,请求放出宫女三百人。太宗对宰官说:“宫中无此数。”而且,本人亦颇自诩:“即位以来,朕持俭素,外绝游观之乐,内却声色之娱。”从这些情况看,太宗似乎并不留意女色,宫中也是清净简约的。但是,实际并非如此。太宗刚刚去世,继位的真宗就对辅臣说,宫中嫔御颇多,幽闭可悯,朕已告诉后宫,把那些进来年头很多的统统放出去。时隔三年多,儿子就给老子一个反手巴掌,戳穿了赵光义的谎话。
  《烬余录》载,太宗既平北汉,圣心狂悦,率军征辽时,尽载北汉妃嫔随御,诸将亦掠北汉妇女以充军妓,致令士气不扬,全军尽覆于高梁河。南宋初年的王銍在《默记》一书中,还披露了这样一件事情:赵光义在做开封府尹时,一个青州人带领十多岁的小女儿,到南衙办理产业事,光义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女孩,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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