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天下Ⅰ之枋头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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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天下Ⅰ之枋头明月-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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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壮士断腕(1)
侯景被从天而降的洪水吓昏了头,此时醒悟过来,发现仍然有几名骑兵高速冲来。牛车仍然在泥泞的草地中晃动前行,城墙上人影晃动,显然发现了这边情况。
  高欢紧夹马腹,率先冲下高坡:“候景,我们走。”
  侯景策马飞奔,听见箭头划破冷风的声音,身体向马背上一贴,一支长箭扯着冷风从头顶掠过。他还没来得及庆幸,五六支长箭射入战马,激出片片猩红血花,马背软倒,将候景身体凌空抛过马头,重重摔在地上。在落地的刹那,侯景双手在地上一撑,腰部一挺,翻身站起,战马像小山崩溃一样在面前倒下,马腹插着嗡嗡作响的黑漆漆的乌骨大箭。高欢长吁一声,轻按马头,踏燕已通人性,感到主人拉扯缰绳,双腿一挺,铁蹄铲起一波沙石,停在原地。
  侯景嘶声喊道:“别管我,快跑。如果兄弟过不了这一关,明年此时给我祭杯酒。”
  九名胡骑失魂落魄地从洪水中逃出,左手摘弓,右手搭箭将侯景射于马下,双腿紧夹马腹高速奔驰,追赶不止,数百步的距离被迅速拉近。又一支黑黝黝的弓箭射入侯景倒地战马脊背,箭尾羽毛在他鼻尖晃动。侯景跳到战马背后,抽出反背弓,手指从胯下箭囊夹出三支黑亮的乌骨箭,扣在手掌中,数清楚追兵数目,大声向身后的高欢喊道:“九个追兵,凭我这张反背弓和铁骨丽锥箭,能抵挡一阵。”
  侯景将反背弓拉得如同车轮,乌骨箭脱弦而出,一名追兵应声跌落马下。高欢回头望见牛车接近坞壁,妻儿暂时脱离险境,心中轻松下来,转身面对追兵。葛荣中军骑兵久经沙场,绝不好惹,剩余八名追兵不顾数百同伴被洪水冲走,毫不惊慌,紧追不舍。
  侯景急得大叫:“大哥快跑,你救不了我,别多搭一条性命。”
  侯景被射杀战马,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高欢轻轻拨转马头,弯腰摘下弓箭,手中暗握三支长箭:“好兄弟,你刚才救下我儿子,难道要我抛下你独自逃生?”
  侯景笑声中的狠劲逆风飞扬:“哈哈,那就拼一下,看看我们的造化。”
  葛荣的中军骑兵都是一等一的厉害角色,高欢或者侯景与他们任何一人单打独斗都难分胜负,以二敌八更没有取胜希望。高欢盘算,只有拉开距离,凭着出众箭法才能逐一射杀追兵,他轻拢缰绳,调转马头,斜刺着策马冲出,踏燕知道主人意图,匀速向前缓跑。藏身在倒地毙命战马身后的侯景拉满弓弦,哧地一声,又一名追兵倒在箭下。剩余七名追兵毫不停顿全速向侯景冲去,只要四面围住长槊齐下,他必将命丧当场。高欢在战马上突然转身,张弓搭箭,稳稳瞄准前排追兵,弦响,箭出,人倒,长箭贯入追兵左肋,骑兵坠落马下。
  剩余六名骑兵吆喝一声,分成两队,三人调转马头扑向高欢,另外三人冲向侯景,瞬间将他团团围拢。三名追兵收起弓箭,从战马鞍桥抽出长槊,三面向侯景夹攻过来,目光居高临下死死看着眼前猎物。侯景甩手扔调反背弓,左手从地上操起盾牌,刀光一闪,右手拔出腰刀,向追兵扯着嗓子喊道:“奶奶的,来吧。”
  高欢引开三名追兵,稍稍缓解侯景危急,踏燕围绕侯景百步的弓箭射程内兜圈,暗自将第二支弓箭扣入弓弦,长箭无声无息穿越百步距离,从背后刺穿夹攻侯景的敌兵。侯景眼疾腿快,向高欢射出的缺口窜出几步,跳出敌军包围,摆脱三面夹击,以一敌二面对追兵。侯景左盾又刀利于近战,正好克制追兵手中长槊,注视逐渐逼近的追兵,稳住形势。
  高欢驻马连发两箭,追兵冲到身后不远处,乌黑铁兜鏊下狰狞的面目清晰可见。高欢没有把握同时对付三人,拨转马头催马继续兜转。侯景与高欢在战场摸爬多年,明白他的意图,手持盾牌快速后退并不交手。两名追兵在马上格斗不宜,互看一眼,跳下马来,双手紧握长槊,活动酸麻的身体从两面攻来。敌兵久经沙场,互相保持三步左右距离,既可互相援助又可两面夹击,接近侯景时便要长槊齐发,置他于死地。侯景看出危险决不上当,脚步不停退后,拖延时间等候高欢救援,两名敌兵互看一眼,大步逼近。
  高欢的岳父北地马王娄内干,从十万匹骏马中挑选出踏燕作为嫁妆赠送女婿。踏燕奋蹄猛冲,显出宝马良驹与普通战马的区别,与身后三名追兵迅速拉开距离,三十步,四十步,五十步。踏燕忽然缓步慢跑,马背纹丝不动,高欢暗扣长箭拉满弓弦,调转身体避开第一个追兵,长箭腾空而去,埋头狂追的中间位置的敌兵猝不及防,中箭掉于马下。高欢利用踏燕速度射杀中间追兵,创造出一打一的机会,收回弓箭挂好长槊,左手在战马鞍桥上摘下盾牌,右手拔出腰刀,调转马头,双腿猛夹战马肚腹。踏燕一声长啸,四蹄翻飞向回冲来。敌兵十分凶悍,不但不胆怯,反而兴奋地狂啸,紧夹马腹,战马低声嘶鸣,举起长槊瞄准高欢迎面刺来。 txt小说上传分享

3,壮士断腕(2)
两匹战马转眼间相交,高欢轻拨马头,踏燕与他心意相通,将左侧留给敌兵,盾牌直立,挡住敌军长槊来势。胡骑经验丰富,改刺为拨,想挑开盾,顺势刺入大腿。高欢左臂挎住盾牌护住身体,将全部重量移至左侧马蹬,轻松荡开长槊,右手腰刀挥舞,迎面而上,敌兵手忙脚乱撤回长槊,挡开致命一刀。两马交错而过,第一个回合不分胜负,敌兵杀得兴起,硬收缰绳,胯下战马前蹄悬空,猛地调转回身,口鼻出呼哧喘着白汽,眼前却失去高欢人影。
  高欢根本没打算调转马头再战,快马加鞭,埋头冲向第二名追兵,趁他没有准备,腰刀已到面前。敌兵匆匆举起长槊格挡,哪知道高欢手中腰刀虚晃,闪电般收回,用左手盾牌挡住长槊。两马瞬间交错,刀光激闪,高欢腰刀再发,敌兵腰间一凉,赫然看见战马带着自己的下半身向前冲去,上身却停留空中,意识到被拦腰斩断,大吼一声缀于马下。高欢将敌兵一刀两段,不理背后追兵,飞速驰援侯景。
  侯景那边形势危急,两名敌兵手握长槊渐渐逼近,第三名坠马的追兵并未丧命,挣扎从地面爬起来,平端长槊包围而至。侯景逃无可逃,退无可退,大吼一声,一刀砍出。敌兵长槊一挡,顺势刺出,被侯景左手盾牌挡开,另外一支长槊无声接近。侯景来不及侧身相避,长槊贴着身体刺入小腿。候景踉跄退后几步,与敌兵拉开距离,两名敌兵不慌不忙,继续左右夹攻。侯景刀盾利于近战,本可以克制长槊,但是这两个敌兵配合默契,绝不和他单打独斗,已伤一腿的侯景危在旦夕。
  高欢飞速来救侯景,背后弓弦之声响起,他无暇多顾,将盾牌向身后一挡,依然催马前冲。八十步,五十步,三十步,高欢距离侯景越来越近,背后弓箭风声更炙,他脚跟马刺拼命向马腹一刺。踏燕备受主人呵护,从来没有受到这种待遇,低鸣声音割裂北风,纵身窜出十几步,瞬间冲到围攻侯景的敌兵前。几乎同时,高欢背后大盾向前一拱,敌兵长箭钉在盾上,高欢没有来得及庆幸,左股一痛,又一支长箭贯入,让他差点坠落马下。高欢忍着剧烈疼痛贴紧马背,使身体不至于跌落马下,左手抽回盾牌格挡敌兵长槊,盾借马力将眼前敌兵撞翻出去。
  高欢飞马高速杀回,形成了二打一的难得机会,侯景顺势一滚,贴近被高欢撞翻敌兵,吼声震碎敌兵魂魄,腰刀一抹,敌兵不及调转丈二长槊,惨叫一声,扑到在地。侯景没有丝毫停顿,调身逼向眼前最后一名追兵,一刀迎面剁下,叮当一声被对方长槊挡住,忽然刀光一闪,高欢手中的腰刀脱手而出,将追兵钉在马下。
  宝马踏燕仰天长啸,将高欢身体高高抬起,侯景拉住身边失去主人的战马缰绳,翻身而上,与高欢并骑而立,冷冷看着最后一名势单力孤的追兵。这名追兵四面看看,发现孤立无援,不敢恋战调头就跑。
  高欢吸口秋冬的寒气,吐出的口气在空中凝成白雾:“比比箭法?”
  侯景侧头想想:“比就比,赌注是什么?”
  高欢哈哈大笑,手指牛车开玩笑:“好,赌老婆。”
  侯景摇摇头:“不敢,娄内干非取了咱俩脑袋不可。这样吧,如果我赢了,你就跟我去投奔尔朱大将军,如果你赢了,我和你去汉人地方。”
  高欢被洪水所救,恍然入梦,脚踏星空,已经决定返回北边做番大事,点头答应:“好,就这么赌,你右,我左。”
  侯景从箭囊中取出弓箭,望着草地中狂奔逃亡的敌兵,口中数着距离:“八十步,一百步,葛荣中军精兵身披重铠,不易射透。”
  高欢不慌不忙取出弓箭搭在弓上,报出距离:“一百五十步。”
  高欢不敢托大,右手一松,一支黑线扑向敌兵,放下弓箭:“一百八十步了,你要射中,我便服输。”
  话声未落,侯景搭弓上弦,哧地一声,长箭追踪而去,两只长箭一前一后,一左一右鬼魅穿行,几乎同时扑哧扎入左右大腿,敌兵扑通向前栽倒。高欢心里佩服侯景箭法:“两百步外,后发齐至,你赢了。”
  侯景咧嘴笑着催马与高欢前行:“哈哈,汉人的箭法怎能比得上我们羯人?”
  追兵摔倒后翻身坐起,昂头看着渐渐逼近的高欢和侯景,知道绝非两人敌手,猛然间从马靴中拔出护身匕首,交于左手,寒光一闪,将自己右手齐腕削掉,咬牙关不发一声,不理逼近的侯景,坐在地上撕裂铠甲内的上衣专心包扎起来。

3,壮士断腕(3)
高欢苦笑一声:“葛荣的中军精兵宁可断腕也不投降,厉害。”
  侯景围绕敌兵盘桓一圈:“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这套规矩不适合我们。”
  高欢放下断腕敌兵,向远处的坞壁眺望:“何必斩尽杀绝?他失去右手,再也不能放箭,只能做一辈子牧民,放过他吧。”
  侯景冲着敌兵大喝:“饶了你,滚吧。”
  这名葛荣中军精兵一声不吭拣起落地的手腕,揣入怀中,将刀枪向地面一扔,一摇一摆向远处走去。高欢不肯浪费一点儿精力,跳下马舒服地趴在地上,哗啦掀开锁甲包扎伤口,凑近地面溪水狂饮。侯景跳下战马,他天生瘸腿,一拐一拐地走过来,冲着高欢刚包扎好的屁股踹了一脚:“奶奶的,给我留点水,整条小河都快被你饮干了。”
  “怎么能少了兄弟的,有你的。” 高欢痛得呲牙咧嘴,笑着拉开裤档,尿水稀里哗啦像小河一样涌出:“看看,不比河水少吧?”
  侯景抬脚扑通踩在水中,溅了高欢满身,乐呵呵找另外一处干净的小河狂饮,喝饱之后坐直身体问道:“愿赌服输,去秀容草原投奔尔朱荣,这话还算数吧?”
  夕阳如血,天空中浮现出几颗明亮的星星,高欢趟地仰望星空:“刚才那场救命洪水爆发之后,我顺着天河仰望星空,仿佛得到神明指引,让我投奔尔朱大将军,做一番大事。”
  侯景右手指向天空:“好,既然生逢乱世,性命朝夕难保,我们拿这条命就赌一次。”
  高欢目光迷离,面对未知的命运:“候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羯人候景并不了解中国往事:“什么地方?这仅是一条普通河流。”
  “生逢乱世,性命朝夕难保,我们就拿这条命赌一次。”高欢重复着候景这句话:“八百年前,秦王横扫六合,燕国岌岌可危,太子丹便想刺杀秦王嬴政以挽回局势。壮士荆轲在易水辞别白衣冠送别的太子和宾客,高渐离击筑,荆轲和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无论最终能否刺杀秦王;他都有去无回,他仍绝不放弃。”
  “无论最终成败,绝不轻言放弃。”侯景与高欢并肩起誓,北风横扫易水,两人耳边仿佛回响荆轲凄厉豪迈的歌声。
  候景起身,手指河水对岸:“葛荣劳师动众,亲率上万大军追踪。”
  高欢望着远处的城堡:“六镇流民被朝廷流放到河北,他们不会耕种生产,只能四处劫掠村寨,葛荣绝不仅为我们而来,很可能要袭击附近村庄和坞壁。”
  侯景目光停在远处的城堡:“葛荣人马在对岸等待退水,我们赶快通知这座城池吧,让他们早作准备,抵御乱军。”
  两人收拾甲胄,翻身上马向左人城奔去,城墙凌空压来,高欢抬头仰望城门正中的左人城三个大字,由衷赞叹:“城高二十丈,起于易水之滨,东西南三面临山,四绝孤峙,天险峭绝,惟筑北面山墙为固,好一个易守难攻的左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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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闭门而市
杨忠在城墙上俯视下去,将刚才的厮杀情景看得清楚:“爹爹,那名胡人追兵为什么自断手腕?”
  杨祯熟悉北方游牧民族习性:“他肯定是随葛荣的六镇胡人,按照草原部落的规矩,切断手掌,下半生只能老老实实地当牧民,不能拉弓放箭,敌人就会放过他。”
  城下马蹄声音响起,高欢和侯景策马接近坞壁,杨忠用手一扯父亲宽袍:“他们来了。”
  高欢和侯景在城门与牛车上的娄昭君汇合,仰头喊道:“我们是来自怀朔镇的流民,可否开门,让我们进去?”
  杨忠连声催促:“爹爹,让他们进来吧。”
  杨祯望着远方小河对岸影影绰绰的追兵,低声回答:“后面还有追兵,放他们进来就会引来敌兵围攻,牵连左人城内上万百姓性命。”
  杨忠摇头争辩:“他们也是从六镇逃命出来,我们岂能见死不救?”
  杨祯仍然不同意:“我去找你叔叔商量,先不要把他们放进来。”
  杨祯转身下城,去找负责防御城墙的弟弟杨闵。杨忠向城下高喊:“请稍侯,马上就有消息。”
  更多胡骑趟过河水,黑压压向这里弛来。高欢仰头请求:“只求收留我的妻儿,我俩去河边引开追兵。”
  高欢不等答话,拨转马头,轻夹马腹,踏燕沿着城墙向左侧弛去,侯景催马跟上,并骑向前:“大哥,我们不进去吗?”
  高欢停住战马:“万一葛荣倾兵而来,左人城就有灭顶之灾,昭君母子便也没有存身之地。不如我们引走追兵,再遣人接回他们,北上晋阳,投奔尔朱大将军。”
  侯景点头同意:“好,我们引开追兵后,潜伏附近,等葛荣退兵就去接回嫂子。”
  “这是这样。” 高欢不由分说将牛车留在左人城城下,催马就跑。
  杨忠着急起来,向城下大喊:“喂,你们别跑。”
  两人根本不理,打马扬鞭,斜刺着向小河岸边奔驰,去吸引葛荣追兵。杨忠无奈,父亲还没有回来,敌军已经趟过河水,一溜烟沿着台阶跑下城墙,命令护卫打开城门,让这辆无棚无盖的牛车进来。娄昭君二十出头,左手搂着女儿,身着圆领窄袖袍,上衣双襟在胸前相交,右衣襟在上压住左衣襟,双襟在左腋下挽成一结。左衽是北方游牧民族的穿法,与汉人右衽截然不同。
  杨忠看出她左衽的穿法,佩服父亲眼光老到:“你不是汉人?”
  娄昭君跨下牛车,用流利汉话答道:“我夫君高欢是汉人,我是他内人。”
  杨忠上去拉男孩,高澄极有性格,向后一退躲开,他从小长在怀朔镇,周围全是胡人镇兵镇将,完全不觉得自己是汉人,警惕说道:“你这汉人为何要拉我。”
  杨忠正在不知应对的时候,杨祯带着一位身板挺拔,留着胡须的四十岁左右精壮男子从瓮城内走出。杨忠立即让在一边:“爹爹,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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