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待她走后,才问那带路的仆妇,“这是谁?”
仆妇说这是柳夫人。
芸娘了然的点头,随即又变色:她明白刘夫人的“警惕”神色从何而来了,只恐怕这位夫人误会她是新入府的什么新鲜玩意。她脸色变得难看。
那仆妇只道她难堪被嘲笑,似是安慰道:“柳夫人平时就是这副德行,在王爷跟前和私下里完全两个样,近日有几位美貌歌姬入府,她受了冷落,正四处找人撒火呢!小姐你别介意。”
芸娘笑着说了句无碍,却不搭嘴其他。不管这仆妇是有意透露还是纯粹嘴巴闲的,那都不是她该知道、该问的事。
她来的目的,只是见祈云。
她要见祈云,亲口告诉她,她没有后悔认识她,也不会后悔。
回礼,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能踏出家门的借口。
说出了我要去北平府的时候,她心里竟莫名松了一口气,仿佛那是她长久以来的祈望,只是赧于出口,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的借口。。。。。。
有什么话,当面说清吧,我不愿意你误会我。哪怕一丝一毫。。。。。。她这样想着,踏出了家门。
然后,她终于来到了北平府。
心情已经激动得如潮水涌动,又岂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可以惊扰?
仆妇带她至一精雅厢房,自有其他宫人服侍她梳洗、吃喝等事宜。芸娘吃饱喝足,稍事休息,便有人来,说卫王妃有请。
芸娘忙再整理仪容见卫王妃。
那是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一身淡雅打扮,模样并不特别出众,但自有一股逼人贵气,这股贵气,又与先前遇着的骄奢的柳夫人不一样,那是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威仪,没有半分的装模作样,纯粹而自然,教人看着心生敬畏。她举止优雅,面容带笑,但透露出一股疲乏的神色,似乎真如兰夫人所说,凤体欠安——
芸娘知道这就是卫王妃了,忙上前叩安。
卫王妃见她眉目可人,举止得体,先欢喜上三分,笑着摆了摆手:“芸姐儿快起来。本宫虽然头一次见你,却已多次听云儿提起过——却是比她口中更秀气动人。”让一旁体形微胖的妇人上前扶起了她,芸娘谢恩,卫王妃又道:“天寒地冻的,你一路奔波,却是辛苦了。初次见面,本宫也没准备什么好礼物送你,只闺阁时外祖母送的一支簪子也还不错,正适合你这般花骨朵般的年纪。。。。。。”让微胖妇人内室取来。那妇人不多时捧回了一精致匣子,至芸娘跟前打开,里面是一支掐丝嵌宝蝴蝶戏花发簪,精美绝伦,栩栩如生,中间一对翠玉蝴蝶,在四则做成花朵形状的五彩宝石映衬下更显生动趣致,却是过于昂贵了。
芸娘忙称不敢,跪了下来推拒道:“芸娘一家受王妃、王爷、郡主、世子恩遇,本该早来请安才是,只是路途阻隔,一直难成行,能见到娘娘已是芸娘的福气,如何能收此厚礼,娘娘却是羞煞芸娘了。”
卫王妃站了起来,亲自过去挽起她,笑着拿起那支美丽的簪子别到了她头上,“‘长者赐,不可辞’。你与云儿亲厚,难不成不知她不爱红妆爱绿妆?我戴却未免过于花俏了,不与你,难不成让它匣中生尘?未免可惜了。”
芸娘还欲推辞,被卫王妃摆手制止了,芸娘只得重重叩首谢过,卫王妃又拉她起来,“却是动不动就跪拜的。。。。。。”
又说了好一会别的一些话,多是问芸娘的生活习惯、起居,爱好等等,卫王妃对那微胖妇人道:
“云儿在军营,你着人去通个消息,想必明天就能赶回来。就让李卫领了腰牌去吧。”
妇人应了声,“是。”就要退出去叫人,芸娘闻言忙站了起来,“芸娘有不情之请,还望娘娘恩准:芸娘想同往军营。”看见卫王妃似略显诧异的神色,芸娘解释道:“芸娘曾听郡主言说训练亲兵之苦,又言成效之喜,心往之,恨不能一见。今番终于有机会,却是不肯错过,就求娘娘许了吧。”
卫王妃笑了起来,“个小孩儿家家却学会了炫耀。。。。。。只是军营寒苦,我恐你不适应,还是待在府里安歇,却不差这一刻。”
“郡主千金之躯尚安之如素,何况芸娘?”
卫王妃这才点头,“也罢,那儿俱是同龄人,更能玩乐成一块。去吧。只夜寒路滑,路上小心。”
让人唤了李卫进来,好生叮嘱一番照顾好芸娘,方放行。
待芸娘离去,卫王妃问微胖妇人,“你看如何?”
“看着是个聪明的,懂礼节、知进退,对郡主的情义看着也不似做假,刚听娘娘提到给郡主送消息,她马上焦急的站了起来,那可谓情真意切。”
卫王妃点点头,“云儿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她‘祸事’多少亦因我家而起,若是云儿喜欢,留在身旁侍候倒也无不可。”
“娘娘宽厚。”
。。。。。。
。。。。。。
却说芸娘与李卫离府往军营而去。
那李卫,却恰恰是芸娘初次进京在破庙遇着祈云一行,给他们母女送茶水糕点的李听事,他本是卫王妃身边的人,因郡主世子初次进京,特意让陪伴前往,世子在皇城内待下,祈云回西北之时他自然随队伍回了北平府,依旧侍候卫王妃处。
两人亦算是故人重逢,彼此心内欢喜,更多了两分亲昵之意。
李卫要为芸娘备轿,芸娘表示可骑马。于是,李听事带了几个护卫兵,与往郊外军营赶去。
几骑至城门,李听事让卫兵带着腰牌去开城门。此间,另有几骑过来。为首一人气势轩昂,神态带着几分傲然,着圆领对襟红色锦服,胸前绣猛虎图案,却是个三品武官——
那几人至跟前,有士兵呼喝他们让道,芸娘欲打马避开,李听事却没动。
于是呼喝他们让道的士兵再此呵斥,“何人挡道?李指挥至此,还不让开。”
李听事拱了拱手,“咱家奉王妃之令出城办事,却不知道李指挥可有王爷令牌或者手谕?”
芸娘想起父亲去拜谢李嗣承带回来的消息:皇帝派了员李姓猛将去西北“屯兵”,莫不是这位?
那指挥轻蔑的瞥了他一眼,然后目光又往披着着大氅、脸几乎都藏在毛边帽子里的芸娘看去,嘲弄的撇起了嘴角,“不知道李公公办的何事?王妃可真体贴啊!”
言下之意,让氅里的芸娘脸色大变。今天却是三番两次遭人误会了。
“听事办好自己的事便可,本指挥的事,却还不到一个阉人来管。”李指挥发出嘲弄的一声嗤笑,竟一挥马鞭就削往李听事身上,李听事躲避不及,生生吃了一鞭子。那鞭打得歹毒,连他的圆领葵花图团袍也划破,李指挥却是若无其事,就要越过他策马离去。
芸娘与李听事有交情,见他受辱,自己也遭受冷嘲热讽,被人讽刺为玩意,对此却是不能坐视不理,于是打马上前——那李指挥没想到一个玩意也敢拦他,意外的挑起了眉,芸娘掀起了帽子,一张雪白的脸在寒气里凝成了霜雪,轻声道:“原来这是李指挥,却是好大的威风。说话便说话,却何至于动手打人?大人打了人却想就此离去,未免过分。是否该先行向李听事道歉?”
那李指挥却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睁大了眼睛,芸娘又笑道,“难不成李指挥想大冷天的跪在这冰天雪地里?”
李志强身为正三品指挥使,任谁见了也得恭谨两分,却是从来没被一个女人如此说话,以至于竟愣住了。好一会,方回过神,大笑道,“却不知道这位娘子,到底是武艺高强能打趴本指挥,还是国色天香得让我能跪伏石榴裙下?本指挥倒是想见识一番。”
此话未免过于轻佻,芸娘冷寒了眼,却回头对李听事道:“李听事可想见识一番李指挥下跪一女子之模样?”
这是问他要不要挑衅到底了。李听事不明所以,但既然她这么说,自然不会空口无凭,于是点头,“奴才这身衣裳却是不敢向指挥索赔的,不过。。。。。。却是也不错。”不过能见着他吃瘪却也是不错的。李听事的话含糊其辞,可意思明确得很——
“你。。。。。放肆!”
李志强气煞,怒吼一声,就要挥鞭往李听事身上再划鞭子,却见芸娘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李指挥,还不跪看圣旨。”
那是一道带着五爪金龙的黄色绢册,却是皇帝方能用的圣旨,却是皇帝给芸娘借兵剿匪用的中旨。芸娘把它带在身上,不过想给祈云看,让她知道拒绝她暗卫保护的好意的缘由,有这个,李嗣承自然会对他们家多方保护,自然用不上暗卫了,用暗卫,反而惹人生疑了。
却不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李志强露出了惊异犹豫的神色,一时呆然无措,芸娘又道:“难不成你以为我一弱女子敢私造圣旨、假传圣意?还不跪迎!”她声音陡地转告,却是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见圣旨如见皇帝,当跪迎。
“你。。。。。”李志强气白了脸。芸娘将圣旨又举高了些,仿佛是为了让对方看得更仔细,“难不成,李指挥对皇帝不满,竟不跪迎?”
李志强只能咬牙切齿下马跪下,随从亦然。
芸娘却一打马,从洞开的小门而去。李听事及护卫兵跟上。
所谓“看圣旨”,不过让你看,可没让你“接”,既然意思到了,自然跑了。
把李志强扔风里,气得一肚子火。
李听事惊服不已,却又有些担心,芸娘安慰:此乃皇帝我离京时赐我的借兵剿匪的中旨,他拿捏我不得,无妨,听事毋担心。李听事想想,她确实没说什么,只说圣旨——确实是圣旨,况是对方侮辱人在先,于情于理皆说不通,于是放下心来。
到了军营所在。
有小兵进去通报,祈云与几十亲兵正在烧烤今日巡逻无意中猎得的野物,听闻王府来人,虽惊诧,却不甚在意,挥了挥手,“带进来。”
李听事和芸娘随小兵进去。去的却是操场,小兵说郡主与女亲兵在烧烤——
祈云背对着芸娘和李听事进来的方向,正在热切地转着一头大野猪,正说笑的亲兵们看见芸娘,眼睛哇啦的睁大了,声音哇啦的停止了:噢噢噢噢噢,这就是郡主念了几百遍的小娘子?
围在祈云那堆篝火的亲兵对祈云挤眉弄眼,祈云莫名其妙,“你们干嘛?眼睛抽筋了?”
一回头,见着芸娘,呆了。
第四十六章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风霜夹着雪雨,严寒逼人。
这平安县的大小道路,自从入了冬,就没一天干爽的时候,出门一趟,垫得再高、缝得再厚、牛皮做的鞋子,都像水里捞起来似的,秋云山因为要四下巡视,监督做好各种防寒防雨措施,一天得换好几趟鞋,三娘最近在忙的事,除了开张已经好几月、生意节节高声的包子铺的外,就是纳鞋底做新鞋子了。
这期间,又发生了不少事:
平安县的官属,还有平安郡的知府——自从这位大人知道秋云山是有“靠山”的人,对他的态度热络了不少,但凡有所求,无不应允,由此迅速“拉近”了彼此关系——分别给秋云山送来了几位美人。理由是:只有一位夫人服侍那可怎么行?
这可把三娘气坏了。让人把秋云山从县衙里叫回来,面色铁青的让他自己看着办。看着一排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秋云山都吓懵了:这官场拉近关系的手段就是送美人,送妾侍,上官赠下官的,下官孝敬上司的,几乎成了一个“风俗”。他遇到过不少,俱推拒。怎的就送到家里来了?敢情这些人还当他不好意思、脸皮薄?秋云山看着太座五颜六色的脸,一个头两个,真恨不得把这些好事之徒打个皮开肉绽,也叫他们尝尝飞来横祸的滋味。
不得已,秋云山咬牙使了个绝招儿:把那些送来的美妾全贱买了,然后把所得银两往送来的人家送回去,皆回话:
我家大人说,府里人口单薄,用不着这许多人侍候。故而把这些奴仆俱卖掉换了些银两,又因是上官,收受下属银子未免有受贿的嫌疑,故而把所得银子送回来,这是文书。。。。。。
听得送美人的人家目瞪口呆,奴仆?县太爷眼睛瞎的还是心瞎了?
再三确认:县老爷说的?当真?夫人在不在?
在!哦,明白了。
原来后院有只母老虎。
没事,咱不往家里放,咱置外室,清雅小院一个,家仆两三,温柔乡成了。大人请。
虽然秋云山没应那些事,可也把三娘气得够呛了,大冷的天,秋云山愣是睡了小半月书房,后来还是三娘怕把他冻坏,冻出个好歹,又加上秋云山指天戳地发誓:绝不纳妾、绝不置外室,以及一些不为人知的私房话,才终于让他回房间睡。
芸娘怕把自己娘亲气坏,只好把那些官眷借口叫来好生敲打了一番,话没明说,但意思很明白:谁(家)再来些污七八糟的让我娘亲难受,我让他全家都不好过。
众人都知道这小娘子的手段,瞧那剿匪的计谋,一套一套的,背后还有不知多深的靠山——
剿匪的时候,大家都见着县内府里的这小娘子的“朋友”了——没明说身份,可那架势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后来一夫人的婢女听得那些看似手下的人唤那人为“郡主”——这里哪来的郡主?必然是北平府那位安阳郡主啊!
那是可以得罪的人吗?
由此,这些“污七八糟”的消失了。
知府大人送的,倒是原样遣回,前面的话倒是没变:人口单薄,不需要这么多奴仆侍候。谢过大人好意了。可大凡有点脑子的,都明白这是“拒绝”的意思了。
三娘去参加知府夫人举办的聚会,被知府夫人冷嘲热讽,耻笑她不贤惠,竟然阻挠相公纳妾,简直大逆不道。气得三娘回来后手一挥、大包银子一摔,让家里能干的婆子去找牙婆,让牙婆“精心”挑选了几个俊俏、会生事、能闹的以秋云山的名义给知府大人送去了,闹得好了,回头另有赏,把那知府后院弄得鸡飞狗走,好不热闹!
这下,大家都知道平安县的秋知县后院有一大一小两母老虎了,凶悍惹不得。
于是,上下都消停了送人的心思了。
三娘冷笑着跟芸娘说:瞧,凶名在外,也是有好处的。她算是看明白了,在这种小地府,顶着侯府、镇南王府两座靠山,她便是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什么,甭管这靠山真假。她才不要在
芸娘对她娘果断机敏的姿态倒是十分赞赏:便是如此,礼让不成便得下狠手,此谓——三娘跟着秋云山认字,学识颇有进步,笑语宴宴的借口:“先礼后兵。”
两母女会心大笑。
三娘看见她笑的模样,心底下倒是宽慰了不少,不管多难过的坎,过了就好。
可三娘料差了,这“坎”还没过。
因为年关近了,礼节性的拜访送礼自然就多了。三娘忙着打点这些事务,因此没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