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蓝默默的吃饭,沉默着一句话不说。
她的脸上有怅惘不可言说的忧伤。笑容淡淡的,只停留在唇角。连眉眼的弯曲都没有飞扬。
哥,不是一些事不能对你讲,而是太繁复的过程你未必有耐心听。除了那一次我对你讲说我家里发生的事。你心疼的拥抱住我。
你不知道,我从来都不能够奢望对你诉说一些什么自己的伤心事。你总有事比我重要。有同学的电话,有故意搞笑的讯息,还有,你想要洗澡。或者,你在玩游戏,你在看小说,你专心的等一个人,你在细细的品味一杯咖啡。
你总有事。到后来,我就再也不提。
那是我的自知之明。
安蓝收拾好餐桌和厨房,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楚言希正在扣扣上等她。这种沟通方式,倒是极容易让人陷进记忆里,觉察到发黄的落叶在生命里留下浅色的痕迹。
如同流浪无依的那两年,心里空荡荡的,唯有依靠回忆才可以填满阴冷的空虚。
“还是没想过做我的女朋友?”
安蓝猜不透他有的是怎样的神情,只知道,戏谑总归是有的。“哥,我要做你的第二十个女朋友。”同样的话,安蓝在四年前的那一封邮件里就说过。
她说,如果真的可以,如果他不介意,她想要做他的第二十个女朋友。不介入他未来的婚姻,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女朋友。得到他不同的宠溺。
可是,安蓝不知道,Angel就是那么刚刚好,是他的第十八个女友。那么许梦琪就算是第十九个。
安蓝不知道,他对着屏幕凝重的样子,像是面临了一场肃杀。悄无声息的吞没了耳边所有的声响。
抉择和哀求的声音吐出口,不可遏止的期待满意的答复。
“因为你换女朋友实在是太快了,不是你甩她们,就是她们甩你。”安蓝毫不客气的发过去一个鄙视的表情。她的牙齿向来尖锐,一针见血,是最常用的招数。
“去死!”楚言希丢来一个捶打的表情。
“哈哈!当然了!还是你甩她们的时候居多。”还是稍稍安慰他一下。
…… ……
“过来!陪我睡觉。”楚言希突然变了音色。他极少用感叹号,除非……是笃定了的事!
“才不!”安蓝几乎想象得到他骨骼分明的手指敲打在键盘上的清脆和随意。
只是,今天她真的是累了,不想再是一整晚的折腾。他的精力,她柔软的身体和脆弱的灵魂,真的是比不得。
安蓝斩钉截铁的发过去回复,自认为是板上钉钉的话,然后就小跑着去锁门。
结果还是晚了言希一步。
你只是需要我。或者,你只是需要一个女人。
安蓝闭上眼的那一刻,还是流泪。然后不及温热,就被他吞咽。
我与你而言,还是有用的,是不是?
安蓝心底的声音根本不必要让谁听见。两个人这样不清不楚的暧昧。
安蓝在黑暗中咬紧牙齿,漆黑的长发铺染在大床上,像是遇水分散开来的墨迹,美得那样无法捕捉,又是那么惊艳。
摧毁(1)
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身侧的温度已经冰凉。
安蓝拾过手边的纸笔,刷刷的写道:
萧瑟的秋风
枯干的枝桠冷的天
我等你来看不见的雨飘落不着痕迹
美好褪去的鲜艳
疼痛的撕扯不肯罢休
疼痛来的那一刻我强忍着,我不哭。你知道吗?我最怕的从来不是疼痛。而是无休无止的折磨。最怕不着痕迹的掠夺,你不在意,而我的痛却渴求不到停止的那一刻。
安蓝将笔丢在一旁的时候,拉开窗帘才看见外面阴沉无光的天气。似乎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有一个妇女牵着一个弱小的孩童要穿过马路。安蓝紧紧地盯着那对母子的一举一动,害怕她们稍微一不小心就被来来往往的车辆擦到身体。
那个小孩终于是跌倒,那母亲没来得及回转身,再看见的就已经是小男孩躺在汽车旁满脸血污的样子。
安蓝怔怔的看着,心里如同被刀割过的蔓延起一阵强烈的抽痛。熟悉的刺激感让她纤弱无力的手掌不自觉地抚向平坦光滑的小腹。
那里,曾经孕育过一个生命。曾经鲜活的跳动在她的身体里。她的血肉她的脉搏,曾经都和那个婴孩连结在一起过。他们是一体的,所以,当他离开的时候,安蓝不止一次想,她的生命应该也到了尽头了。
楚言希从不知道,安蓝曾经有过他的孩子。大学的时候,她打掉了那个还未成形的孩子。医生说,是个男孩。
安蓝拼命地摇晃脑袋,手指不可自已的穿插在头发里,痛苦地皱眉。清醒的时候,眼前已经恢复了一片寂静。她知道,她终于开始出现幻觉。那个孩子的阴影,从来都没有离开她的生命。
因为对言希的贪恋。她选择回到他的身边,就会想忘也忘不掉那个死去的孩子。那个可能长大后会很可爱的小男孩。
二十岁的安蓝已经整整两个月都没有按时来例假。终于是一个人偷偷地买来验孕试纸。小心的按照上面的步骤,不敢有丝毫的差错。结果,事情依照最可怕的想象发展。
她有了他的孩子。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决定要告诉他。然后,她所希望的不过是他可以陪她去医院。那个冰冷无情地地方,她仍旧会惧怕。
一年前,她从医院里领回妈妈的骨灰盒。那轻飘飘的重量,一度让她误以为手中紧握的不是一条生命。可是,随时可以展翅飞离的鸟儿。不受控制。
那个和蔼的男医生还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声音里的疼惜明显的,让她觉得自己突然就有些可怜。
走出医院的那一刻,安蓝才对着天空轻蔑的尖声笑出来。尖锐冷冽的声音划破耳膜,还是难得模糊视线。
妈妈在遥远的天际对着她微笑。安蓝清楚地知道,那是她的幻觉,可还是沉浸其中。身心都不愿得到解脱。
她的泪在那一刻就开始枯竭。流泪,如果有用,她就不会失去曾经拥有过的了。都已经是失去了,流泪有什么用?凸显了脆弱罢了!
她的思想渐渐变得极端。因为,她还没有来得及感知灵魂的孤独,就要开始奔波各种大大小小琐碎繁杂的事情。
可是,当她兴奋地找到楚言希时。他却是那样冷冷的看着她,他说,“专属味道,你懂的!”
是啊,我怎么不懂?安蓝垂下头,安静着不发一言。表情淡漠的,像是对面的人只是空气一般不存在。
可是言希,你一定不知道,你从未用那样冰冷的神情望过我。安蓝心底翻涌的悲伤开始无休止的泛滥。
专属情人。
那是你给她唱过的情歌。她是你追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我一直记得。那一天你抱着我笑了,很开心很开心的模样。她好不容易才肯做你的女朋友。
安蓝什么都不必问,就已经清楚的知道。言希听来的话会是怎样的情形。而事实的真相呢?根本就不需要被知晓。某种隐约的秘密,辗转了几个人的嘴巴,自然会变了味道。
那个漂亮的女孩来找她。咄咄逼人的追问她和他是什么关系?安蓝只是说,“我是他的妹妹。”清冷无害的表情,淡淡地说,我是他的妹妹。
就这样!其实言希,你是觉得,当别人问起的时候,我是应该和你划清界限的对不对?
我就……做你的专属情人,好不好?安蓝沉默的眯起眼睛,突兀的缠住他的脖子,将自己吊在他的身上。面无表情。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已经绝望。这个孩子,根本不需要被世人知晓。是个错误的生命。
楚言希忽然就不再言语了。只是,那一夜,她很疼。疼痛的,像是被人用蛮力给生生的撕扯开。
桌面的台灯晃得她眼疼。她的身体在明亮的灯光下弯曲成花朵的形状,几乎扭曲。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有光的情况下痴缠在一起。安蓝喜欢黑暗。因为在寂静的夜里,才可以更加清楚地感知到彼此灼热的呼吸。而这样的光,只能让她更深切地觉得莫名的耻辱。
她突然就流泪了。泪水划过嫩白的脸颊,也一同倒流回心底。坠落的那一刻,“砰!”的就碎了。
安蓝静静地想,那该是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流泪吧。他却是决然地冷漠,甚至没有给她喘息宣泄的机会,就迅速的将它们吸吮到口中。那一整夜,楚言希都没有停歇。而她的痛,从来都没有那么不可抑制的颤栗,她几乎想到会不会就这样痛死过去。
可是,她爱他,该怎么办呢?她安蓝做过的事,从不后悔。
第二天,安蓝就去将孩子打掉。
出门的时候,护士阿姨心疼的问她,“丫头,你男朋友呢?怎么没有陪你来?”
她的眼泪瞬间就不住的在眼眶里来回晃荡。仍是强忍着,抿唇微笑,“我没有男朋友。”
护士阿姨愣了愣,没继续问下去。
都是心知肚明的答案。
那是安蓝第一次打车。因为疼痛已经让她无法正常的走路。因为,贫穷已经让她难得奢侈。
妈妈的后事,爸爸带走了家里仅有的钱。奶奶的年迈,小弟的学业。她早已入不敷出。柔弱的肩膀依靠亲戚里和奶奶有关的,残余的血脉相连。可是,相欠的,丝毫的,都会清楚的记在心里。那样的冷眼旁观,她的心日益坚硬,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安蓝请了一周的长假窝在寝室里睡觉。睡得昏天黑地的,直到觉得自己快要发霉了,才走出那一栋楼。想要晒晒太阳。
只是没有人知道,当她决定义无返顾去爱的时候,就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这样的放肆,实在是卑微的,微不足道。她知道,她的爱,失控的是那一只脱缰的野马,除非死去,否则,怎会记得回头的路?
可是,每一晚的梦靥已经开始没完没了的折磨。那是她亲手扼杀的孩子。他还没有成形。她还不知道肚子里孕育一个鲜活的生命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就这样,她就失去他了。还没有感知,就失去了。
安蓝在阴暗的旅店里,常常会莫名其妙的就看见自己的小床上安静的躺着一个婴孩。粉嫩粉嫩的肤色。一触即破的柔软。
她会在突然之间就感觉到自己眼睛里炙热的泪水。滚烫的力度,几乎让她以为自己是不是会失明了。
眼前突如其来的黑暗,预示着更加清楚地记忆。不肯被时光抹灭。
有时候在梦里,安蓝会浑浑噩噩的想起,在另一个地方有一个生命在等待着她。她是不是应该离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安蓝会觉得自己很陌生。梦境里的她,太过于脆弱柔软。她的灵魂飘在那个身体之外,好像是一个人第一次相见。
安蓝从回忆中惊醒。翻看了手机,忽然忆起今天似乎是言希的生日。
太阳开始向西偏斜的时候,言希突然打电话回来说,晚上他会回家吃饭。
安蓝开心的应下。脑海里所有的不开心通通被抛开。明媚的笑意泛开在苍白的脸颊上,有些无畏的诡异。寂静的房间,安蓝一个人光着脚随意地走路。地板微微薄凉的温度,提醒着她当下一切的真实。不是梦境。
安蓝想象得到言希对她说话时的表情,是不是充满疼惜爱怜?他声音里的不经意,安蓝仍旧开心的笑出声来。一个人笑呵呵的在厨房里准备饭菜。
他的气息,他的随意和不羁,他的漂亮的桃花眼的瞳孔。他的,每一秒的抚摸。和她不自觉地颤栗。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安蓝正在厨房里来回不停地奔走。瞥一眼上面显示的名字,微愣,仍是将手擦洗干净按了接听键。
“有空吗?”许梦琪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强势霸道。可惜,那脆弱的无力感还是被察觉。安蓝不知觉的冷笑,不动声色的全没放在心上。
“什么事?”她笑,温柔婉转。
“我在楼下。”许梦琪突兀的开口,安蓝来不及反应,就更为惊讶地听到许梦琪坚决不容置疑的声音,“我要见你!”
“不好意思,我现在没空。”安蓝礼貌的拒绝。眸子里透出几丝无畏的慵懒。
“那我就上去!”安蓝站在窗边看得见楼下的女子突然大步的迈向这里,不免改口,冷漠的说,“不用了,我下去。”
安蓝远远地就窥见许梦琪眼里的得意掺杂的不安。她该是来炫耀什么的吧!莫名的恨意开始在骨子里汹涌的发芽,或者是苏醒。
摧毁(2)
隔街的咖啡厅,安蓝坐下的那一刻,许梦琪倏地盯着她不紧不慢地微笑。
“说吧,什么事?”安蓝将包包放好在一旁。身体里蠢蠢欲动的黑暗和尖锐,仍被刻意的压制。那么一张漂亮的脸蛋,换了不再那样浓妆艳抹的模样,确实是女人中的极品了。
六年前的她就是这么漂亮。如今的模样,增添了特有的妩媚。于是,更加动人。但是就容貌而言,安蓝几乎是不战而败。或许,在她眼里,她就是这样做着无力的抗争的吧!
许梦琪挑起秀眉,轻轻地将手边的信封推到她的面前。
她说,“安小姐,你要不要看看他给我写的情书?”安蓝打开信封,里面是已经泛黄的纸。“你看,为了我的一句戏言,他就真的写情书了。我很感动呢?不知道你看了,会是什么感觉呢?”
安蓝垂下眸,静静地看着。长长的睫毛垂坠下来,合着外面打进来的阳光,苍白光滑的脸颊落下暗黑的剪影。深邃的,不可捉摸。
“怎么样?”许梦琪笑着催问。
安蓝扬起眉,澄澈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对面的女人。若有似无的哀伤飘落在看得见的尘埃里,“文笔还不错!”
“什么?”许梦琪惊异地叫出声,注意到旁人射过来的目光才压低了声音,不甘的质问,“就只是文笔,谁让你看文笔了?这是言希的字,别告诉我说你不认得!”
安蓝眯紧眸子,凝视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流。粉色的唇畔轻启,记忆中被刻意压抑的往事,瞬间变得清晰。“记得。你是哥谈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或者,女人!”
“真的吗?”许梦琪几乎是开心的笑起,却是瞬间又别扭的改口,“这个是当然,我只是问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们的关系……”
“我是他的妹妹。”
安蓝看也不看她一眼。沉静压抑的声音,蔓延在空气里,许梦琪突然觉得似乎是有些许难堪。
这样的措辞,莫名的熟悉。
许梦琪不明所以的看她一眼。食指生硬的指向她,“你……你怎么还……”你怎么会仍然记得?这么久了,天知道,她许梦琪仍旧是怕极了安蓝这样的冷漠,她的话常常让她连辩驳都觉得没有力气。
安蓝是个太奇怪的女人。六年前就是,不争不吵,就是那么的站着也一声不吭。也不会哭,不会觉得难过。面对她的追问,半晌才会静静地说一句,“我是他的妹妹。”
“我当然记得!”安蓝随意地将手指穿插在乌黑的长发里,从上而下的划过。细腻柔滑丝缎般的触感。她勾唇,轻嘲的笑笑,“你杀了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忘记?”
安蓝睨着对面的女人。一动不动的盯着她,仿佛直愣愣的眼神看见的不只是她的身体。而是,她能够穿过她的身体,看见她的灵魂。丑陋的,或者不堪的。
“孩子?”许梦琪惊叫,再顾不得可能引来的目光。“我没有!怎么可能?你有过孩子,我怎么不知道?”她连连否认,却还是极快的想起言希提过的安蓝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请了一周的长假。在当时,她不过是以为,顶多安蓝是难过了。却没想到……
“都过去了!”安蓝垂下眼帘淡淡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