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面具的人身后，跟着四名戴银色面具的人。随之而至的是一声声爆破声，浓雾在场中炸开。
有人在她耳侧盈盈笑道：“做得不错。”音落，清欢手中就多了一物，她紧紧地握着，感觉到脸颊上温热一触即离，而后她被推向了一人。
“小欢，跟我先走。”是美人。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跟着他纵身离开。一阵风吹来，夹着青木香味，清欢停步，因为惯性往前冲了一下，撞进一人怀里。
她迅速抽身，尚未来得及开口，一把剑横在了脖子上。
梅雪骨，十年前继任梅教教主，因当时年幼，教中事务多由座下四大长老协助处理。这一协助，就是十年之久。直到两月前，这位教主忽然消失。
剑擦过脖子留下一道血痕，清欢丝毫不惧，将赤血剑从左手换到了右手，依着江湖人的惯例行礼：“梅教主，幸会。”
梅雪骨出手如电点了她的穴，收回剑：“夜半学书堂主，宁清欢？”
清欢僵着身子笑得不自在：“梅教主此举是报前两次之仇么？”
梅雪骨“恩”了一声，面无表情道：“我不会让你睡床底的。”
“那我睡哪儿？”
“我床上。”
三个字，他说得理所当然，毫无污秽之意，只是简简单单地阐述一件事情。清眸依旧澄澈如水，薄淡温良。
“原因？”
“我们会成亲。”语气清冷，不容质疑。
清欢笑不出来了，“梅教主，我已经嫁人了。”
梅雪骨往身后看了一眼道：“你们只是定亲而已，做不得数。”
怎么感觉夜半的事一下子都不是秘密了？
梅雪骨看出她的心思，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你当夜半还是从前么？”
什么意思？没等清欢细问，后颈一疼，她尚未来得及瞪他一眼就晕了过去。
梅雪骨将人扛在肩上，极快地离开。
***
话说宁书涵救出清欢将人推向薛美仁后，并不恋战，几人各自脱出重围，在山脚下碰头，薛美仁最后一个才到。
几人见他一人前来，忙问：“清欢呢？”
薛美仁哭丧着脸，“我也不清楚，当时情况混乱，我听到宫主的声音，就来拉清欢，却没找着人，以为是被你们谁给救走了。”
此话一出，宁书涵眸色一沉，“是梅雪骨。”身形一晃，往前奔去，后面几人随之跟上。
然而等他们追到此地，人却又消失了。
宁书涵寒着脸半响没出声，其他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祁泓出声劝道：“宫主莫急，清欢毕竟是夜半的堂主，那梅雪骨不敢对她如何。况且，以清欢的能力，自保应没有问题。”
莫少青身体恢复没多久，此刻脸色有些苍白，他靠着树身喘着粗气说道：“她能逼得少林将赤血剑从藏经阁里面拿出来，闹得武林大会鸡飞狗跳，我倒觉得，该担心的该是那位梅雪骨。”
话音落下，一声轻笑传来，绯色身影俄顷飘至几人面前，“夜半的人，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莫少青直起身，压下喘息，“不知相思楼主何意？”
相思楼主一指点在莫少青肩上，后者竟不能动分毫，“年轻人，你心气太盛。”他收回手，莫少青身子一委，旁边谢奕忙扶住他。
相思楼主垂视莫少青，“梅雪骨身为一教之主，既然能装疯卖傻待在那丫头身边，由着那丫头将他捆来捆去地乱丢，只为等着机会，将人和剑一起带走。就凭这等耐心，你可不及其十之一二。”
他将目光收回，看向一直未出声的戴金色面具的男人身上，“宁宫主，这好戏才刚刚开始，你可别让本楼主失望。”
宁书涵摘下面具，“相思楼主不打算继续看下去？”
相思楼主摆手：“不了。家中小徒顽劣，本楼主得回去看着才放心。至于看戏，世人多无趣，本楼主只关心结果。”
宁书涵抱拳送人：“那就恕不远送，改日我再去看望阿卿。”
相思楼主走后，疼痛稍缓的莫少青忍不住问：“宫主和这相思楼主认识？”
“他新收的小徒弟是陈世卿的儿子我的干儿子陈卿。”
“啊？”薛美仁震惊，“这世界可真是小。”
莫少青又问：“宫主，他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宁书涵转向几人，忽问：“你们跟着我多久了？”
薛美仁伸手指算了算，“自宫主十三岁来夜半到如今，已有十三年。”
“已经这么久了。”宁书涵不知在想什么，须臾，又问：“你们可后悔？”
众人此刻都听出了不对劲，异口同声道：“从未后悔。”
这一生能跟着宁书涵这样的人，庆幸都来不及，何来后悔一说。
宁书涵笑了，眼里有了些许温度，“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夜半再做打算。”
***
然而当他们回到云州那片熟悉的树林时，却见里面尸横遍野。祁泓和谢奕上前查探片刻，叫莫少青进来看看。
莫少青将一具尸体翻来拣去地查看了须臾，拍拍手道：“和我们上次遇到的该是同一批人。”
“这些人身上并无外伤，全是中毒而死。幸好清欢及时送信过来，让我们早有防备。”宁书涵那天得知了事情真相后，当日就离开了金陵，两日后收到了涟笙送来的信。看完信中所写，他立即召集其他人，日夜兼程地赶回夜半。将一应事务布置妥当，又在这树林里将迷阵加固，几人抱着孙一苦苦研究出来的□□在树林里撒了个遍。
“一共五十三人。”祁泓道。
宁书涵沉吟：“先回宫。”
几人纵下悬崖，谢奕落地时感觉脚下微妙，低头，对上一双死死瞪着的大眼，眼珠子都块掉出来了。他抬脚移开，左右查看了一下，“七人。”
这样就是六十人了，对方可真舍得下血本。几人面上不再是轻松之色，薛美仁当先往宫门处奔去，久叩门不闻人来开，他心中益发忐忑。
宁书涵走过来，自怀里摸出一物，六角星芒，中有一拇指大小的深孔，这是夜半唯有宫主能够持有的夜半的唯一一把能开启宫门的钥匙。
宁书涵将钥匙扣在石门中间的凹槽中，对准角度，往右转动，只听咔嚓一声响，身后四人上前，合力将石门推开。
果然，开门的两名大汉倒在门后。
祁泓道：“是晕过去了。”
听闻开门声响，夜半众人手持兵器，鱼贯而出，见到他们，立时跪地齐声道：“宫主，属下该死。”
百名弟子，近半的人脸上挂了彩。祁泓随手扯起身边一人拍了两下，此人急咳数声，吐出一口血。
薛美仁在众人脸上扫过，问道：“稚儿呢？”
百人静默无声。
☆、断义
薛美仁一颗心立时沉到了底，转身往学书堂奔去。从前他时常嘲笑夜半那些宫主的品味，江湖名门，却都是石头大块，什么曲径回廊、小桥流水全没有。只学书堂里面建了一座小楼，算得上是夜半的一道风景。而现在，他却痛恨起这些弯弯曲曲的路。
他的轻功在八堂里面不算高，此刻提气使到极致，等停步的时候，脚下不稳，直接面朝地砸了个结实。
他连忙爬起来，鼻头一热，鲜血汩汩流出。他随意地伸手一抹，稳着步子往里面走去。学书堂内，稚儿手握长剑，笔直地立在门前。旁边卧着一只灰色的兔子，不安地蠕动着身子。
“稚儿？”薛美仁轻唤，一步步靠近，脚下似有千斤重。
他紧紧地盯着门前的粉衣女子，不让自己去看粉衣上的那些艳红。他眨眨眼，干涩疼痛，“稚儿，我回来了。”
终于走到近前，他伸手颤巍巍地摸上女子的脸，指尖流连在她潋滟双眸上，“稚儿，我回来娶你了。”宁书涵等人赶至的时候，就见薛美仁抱着稚儿不停地说着话，莫少青刚想喊他，被祁泓等人止住。
莫少青看向他们：你们什么意思？
祁泓眨眨眼，谢奕望天，宁书涵面无表情。
莫少青无语，真是一群无聊的人。“我去看顾大哥。”
薛美仁依旧抱着稚儿诉衷肠，谢奕肚子叫了两次，忍不住了，过去揪人：“你冷静一点。”
薛美仁一掌挥过去。
谢奕哭笑不得，冒着被再拍一掌的危险，拉着薛美仁的手指放到了稚儿鼻下。细微呼吸拂在指上，轻轻寥寥，薛美仁眼里的泪顷刻就滚了下来。
宁书涵走过来，将薛美仁拉开，绕着稚儿看了一圈，才下手在她身上连拍数下。
稚儿眼睛眨眨，跳到薛美仁身上，“美人，美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薛美仁抱着她，又哭又笑，“稚儿，你可吓死我了。我不管了，我们今天就成亲，立刻就成亲。”
旁边几人笑看着，小灰见状，跳到了宁书涵身上，蹭蹭。
宁书涵拍拍兔子脑袋：“小灰听话，乖宝过几日就回来。”手在兔子身上捏捏，失笑，“小灰你又胖了。”
薛美仁镇定了下来，想起方才自己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片刻后，又愤愤然：“那些个臭小子！”
祁泓道：“是你不等他们将话说清楚。”
几人也没挪地方，直接进了宫主藏娇的小楼里。莫少青扶着顾南天过来，他一条腿瘸着，头发凌乱，面容憔悴，颇有些狼狈。
“那些人是前日夜里来的。”稚儿说。
她开始听到消息的时候并不慌张，那些人想安然无恙地穿过树林并不容易。先不说她是清欢的贴身侍女，就凭这这学书堂是夜半最重要的地方，她也会誓死守住这道门。
“我一心就想护着这里，竟忘了一人。”
莫少青想了想，道：“晚枫？”
稚儿点头，“我听到动静的时候，薛凝香已经被救出来了。”她看向顾南天，顾南天接过话道：“我遵从宫主指示，一直盯着薛凝香。晚枫领着那人进来后，薛凝香要那人先将我杀了。”他声音里夹着自嘲，“那人武功极高，我跟着他一路追到宫门处，可惜，技不如人。那人消失后，我才发现自北角屋出来后就未见到薛凝香。”
稚儿说：“薛凝香来了学书堂，从前看着挺娇弱的人，动起手来也是够狠辣。幸好她在北角屋吃了些苦，不然——”薛美仁握着她的手一紧，稚儿对他弯唇一笑，“她点了我的穴道后直接进了小楼，时间很短，她来不及找，两手空空地出来，赏了我两巴掌就走了。”
顾南天继续说：“我不敢追出宫门，又怕出其他什么事，就一处处查看，见稚儿站在门外，我起初也是吓了一跳。幸好，她只是被人点了穴。这点穴之法从我未见过，不敢乱解。”
薛美仁拍桌子：“那你就不能把给人给搬进屋去啊。”
顾南天无奈道：“我是想，可她不肯。”谁靠近她她就瞪谁。
稚儿“呵呵”干笑，从薛美仁手里抽回手：“谁让你老拖着我。”
薛美仁看向宁书涵，控诉：“宫主，你要给我做主。”
宁书涵放下手中杯盏：“好，晚上就让你们成亲。”
稚儿环顾几人，“我一直想问，主子呢？”
众默，宁书涵给抬起脑袋的兔子顺毛，“她去找茴香了，要过些日子再回。你莫不是想等她回来再成亲？那估计要等上好几个月，你家美人愿意？”
此次险些丧命，稚儿心中不愿再等，怀着对主子深深的愧疚接受了宫主大人的提议，晚上就成亲。
宁书涵起身，“既然如此，你们俩就在这先休息一下。我们去做做准备。”
***
这两人的亲事决定得太过匆忙，当然不能如茴香那样准备得事无巨细。也幸好稚儿惦记着嫁人一事，嫁衣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两人换上新衣走入大堂，顾南天在一旁唱喝，三拜结束后，众人入座，因着连日奔波又经此一事太过疲惫，只略吃了一点酒，就各自散了。
顾南天跟在宁书涵身后一直走到学书堂，“宫主，晚枫现在北角屋。”
“你去问吧。”宁书涵进小楼很快就收拾了一个包袱出来。
顾南天见状，忙问：“宫主是要去哪儿？”
宁书涵笑意盈盈，眉眼含情，“去找我小媳妇儿。”黑眸慢慢地环顾着周遭，一点一滴，连角落都没有放过。随后自葡萄架子上折了一段葡萄藤放进包袱里，沉沉地拍拍顾南天的肩，“顾大哥，帮我守好夜半。”
“宫主！”顾南天疾唤，心中不安涌起，有种面前人一去再不回来的感觉。
宁书涵回眸，淡淡一笑，清如明月，“顾大哥，此刻开始，我不再是夜半的宫主。”话音未落，门口涌进来几人。
莫少青、祁泓、谢奕、薛美仁。四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嘴唇抿得死死的。
“宫主，你方才的话，少青可以当没听见。”
宁书涵走过去替他将衣襟整好，“少青，臭脾气要改。”
“宫主以为一走了之，夜半就会不再受牵连了么？”薛美仁冷冷质问，“宫主莫不是忘了茴香与我们一同长大，她的仇，我们还没报。”
那场大火是谁放的，他们早已查出来。如今让人逃脱，他们岂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茴香回来，还不得指着他们鼻子笑他们无能。
宁书涵将包袱放到旁边石桌上，负手而立，笑看五人：“你们谁先来，还是一起上？”
单打独斗，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事情他们才不会干。几人交换一个眼神，同时出手。今晚就算他们死，就是把宫主的腿打断了，也要把人给拦下。
莫少青手中弯刀擦过宁书涵腰侧，弯刀残光映出旧时影。他因为年幼，比茴香他们跟着宁书涵的时间要短一些，不比他们与他关系亲厚。宁书涵初来夜半不久就接任少宫主，他多少有些不服气，可是这人的手段让人不得不佩服。他想起，每次他们出任务回来，他总会第一个跑去抱住顾大哥的腰，这时候宁书涵就会在旁边拍拍他的肩，“少青，武功练得如何了？”然后，两人会比划几招，宁书涵总是会耐心纠正他的错处。他们之间，并无太多的生死相依，却平淡如茶，他待自己亦师亦友，这份情谊，他如今才懂。
“少青，你这招应该更快一些。”宁书涵左手扣住他的手，右手点在他身上，将人丢了出去。控制好了力道，他摔下去的时候并不疼。
顾南天见莫少青被丢出去，眸色一顿，手中长刀飞快砍下，宁书涵分心隔挡，旁边薛美仁三人趁机出手。
宁书涵屈身躲过顾南天的一击，袖中紫毫笔落入手中，笔杆敲在顾南天膝弯，同时左手中的剑刺向身后的祁泓，趁着他躲避的瞬间，璇身而起，踢翻谢奕和薛美仁。不等四人喘息，手中紫豪再出，眨眼间制住薛、谢二人。他欲再出手，身后顾南天往前一纵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
宁书涵无奈，“顾大哥——”祁泓趁此出手，他眼眸一沉，提起内力，连带着顾南天一同拔地而起，身体后仰。祁泓一击不成再度出手，宁书涵闪躲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剑尖没入他的左肩。祁泓和顾南天同时呆住，而后面前人影一闪，二人僵住再不能动弹。
宁书涵解开衣服查看伤势，只一道一寸的口子，他找出止血药粉撒上，单手包扎好。整好衣服，对着五人一揖到底：“十三载春秋，书涵幸得诸位不离不弃生死相随。今夜，恩断义绝。此去，后会无期。”
他拎着包袱刚要走，脚下有小小牵绊。他弯身，将咬住他衣角的兔子抱进怀里揉了揉，直视着红眼睛，柔声道：“小灰你且安心等着，她很快就回来。”
兔子仍盯着他，像是在问“那你呢？”
宁书涵无法回答，他放下兔子，背对着他们挥一挥衣袖，月白衣袂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