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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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麦-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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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常,牧马人在广袤的草原上寻找马草,更多是用经验和缰绳,而不是用鞭子来确定方向的。
  从表面上看,哈森似乎没有因为失去了自己的马而变得闷闷不乐。甚至就连插在门外毛绳缝里伴随他近十年的马鞭子,哈森也没有再去摸一摸。倒是额尔德木图老人会经常默默的看着忙碌的哈森一言不发,看累了,便揉揉眼睛。
  每天哈森放羊走后,额尔德木图老人就会走出蒙古包,取下哈森的马鞭子,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用手把它缕得柔软油亮。老人还经常会把哈森用的那副生铁马镫搭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沤着羊油的布把它擦个不停。
  说来奇怪,那副马镫多年来从未生过锈,不论雨雪露水,还是跋涉泥塘河湾,都亮得透着冷气。可自从哈森卖掉了大斑点,仅仅闲挂了几天时间,马镫上便生出了鲜黄色的斑斑锈迹。那锈迹倒是很容易被擦掉,可是锈迹下面却留下了结结实实的黑色印迹。
  老人便一遍一遍地用力擦,试图除掉那些黑印儿,使它闲挂起来依然耀眼。就连哈森不露声色地偷偷向它瞟上一眼,额尔德木图老人都能不用看就发觉哈森的举动。
  这时爷爷还会自言自语地念叨:“(32)度热(马镫)离开了靴子就会锈,咋擦也没用。”
  马镫是蒙古族最日常的生活用品,哈森人生的第一步,就是在他幼小的时候由他的母亲把他扶上马背,马镫便成了哈森的人生起点。额尔德木图此刻连那副马镫的皮绳都已经擦得锃亮了。他知道,哈森牧马人的生涯是不会结束的。
  旭日干驾驶着“夏利迪拉克”拉着哈森拼命往回赶,以至于旭日干途经自己的家门时都没打算停下来。哈森唯恐爷爷担心自己,乘坐旭日干的夏利车赶那么远的路去旗里,爷爷根本不同意。途中遇到了一辆工程车,那是辆斜划着黄黑道道图案的皮卡车,车顶上架着警示灯。
  “旭日干车辙”很窄,连同贩马人巴音压过的那部分也不过一辆卡车宽,皮卡车迎面而来时不得不费点周折错车。两车相错的时候,旭日干放下车窗玻璃大声与工程车里的人打招呼:“咴,你们是干啥的?这儿又要装啥?”

呼麦  十(2)
工程车的司机也停下车:“(33)赛音白奴(你好),我们回盟里顺这个印子走没错吧?”
  旭日干显得很骄傲:“当然没错,顺着我这条印子直接就到旗里了,到了旗里你们就能看到去盟里的路标了。你们干啥来了?”
  皮卡车后座上的人从车窗里探出头:“你说啥?你的印子?你是叫旭日干吧?”
  旭日干有点摸不着头脑:“哪个旭日干?是呀,我是叫旭日干,咋啦?”
  那人下了车,走到旭日干的车窗边:“我问的就是你这个旭日干,这印子是你压出来的?”
  旭日干看了一眼哈森,哈森探头看看车外的人没有做声。旭日干转回头看着那人:“是呀,是我压的,咋啦?犯法吗?”
  那人急忙陪着笑脸:“呵呵,我们早就听说过你,啥犯法?我们是盟公路局的,来勘测一下,这边要修一条公路,有口里的投资商要开发乃林河下游的旅游项目,朋友,能不能耽误你一点时间?想向你了解一些这边的情况。”
  旭日干又侧着脸看了一眼哈森。哈森轻轻地摇了摇头。旭日干挂上档看着那人:“今天不行,你要是想了解啥事就到前面我家等,我得把我这个兄弟赶快送回去,他家有老人。”
  “等等。”哈森插进话来,“你们这路要修到哪儿?还往西吗?”
  那人探头看着哈森:“还不一定,我们先来勘测,回去出了勘测报告再定。”
  旭日干松开离合器,夏利车慢慢移动着:“你们要是有重要的事想了解嘛,就先到我家去等吧,你们往前走,不远就到了,到我那儿喝上茶,我送了我这兄弟就回,不过我得很晚才能到家,他家那儿还远得很呢。”
  “行,我们先到别处看看,然后到你家等你。(34)巴依日台(再见)。”那人高兴地挥着手。
  旭日干拉着哈森继续上路了。他显得很高兴:“咴,哈森,这条路要是一修,往后我去找你就快多了。”
  哈森没有理会旭日干的话,直到接近阿鲁斯阿爸的蒙古包时,哈森才闭着眼睛默默地叮嘱了一句:“绕开我家,别让我阿爸看到咱们。”
  “咴,我说,你这是咋啦?走的时候你就躲着你阿爸,这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回去看看,这是咋啦?”旭日干没有弄清哈森的心思。
  “我说绕开就绕开,别问了。”哈森有点不耐烦。
  “噢,行。”旭日干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你卖马的事,你阿爸早晚会知道,唉,也不能总这么绕着吧?”
  一路上两人再没有说话。
  额尔德木图爷爷坐在坡子上张望着,从那天傍晚旭日干来接哈森,两个孩子已经走了两天了,眼看着西边最后一弯太阳的金边儿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彤红的云彩越来越暗,无力的反射着些许残阳的光芒。这个季节,天上连鸟的影子也不见了。远处终于出现了哈森背着大包裹疲惫的身影。爷爷勉强还能看见哈森走近。
  哈森经过额尔德木图老人面前:“爷爷。”
  爷爷依然用目光跟随着哈森钻进蒙古包,他没有应声答应,甚至没有注意到哈森肩上的包裹。没多久,蒙古包的烟囱里冒出轻烟。那股烟在烟囱上轻摇着,在没有风的傍晚,它像一支倒立的毛笔的笔头,把草原的晚空描绘成逐渐深蓝的夜幕,又在这透着秋凉的夜幕上面画出晶亮的繁星。
  再过多久,从蒙古包那边飘来了夹杂着燃烧牛粪烟味的奶茶气息。哈森钻出包,走上坡子,蹲在爷爷面前:“爷爷,回去吧,我给您煮上茶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呼麦  十(3)
爷爷把马鞭子和马镫递给哈森,慢慢站起身。
  哈森接过马镫和鞭子:“乌兰让我给您带了羽绒服,说一切都挺好的,叫您别担心。”
  爷爷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袍子,双手停在腿前像是想起了什么:“孩子,乌兰今年几岁了?”说着便慢慢向坡下走去。
  哈森跟在爷爷身后:“二十二了吧。”
  爷爷站住了,扭回头看着哈森:“我咋记得她十八岁呀?”爷爷显得有些糊涂。
  “不是,爷爷,您记错了,您送给她马那时,不就是因为她过十八岁生日吗?您忘啦?她是二十二了。”哈森轻声讲给爷爷听。
  爷爷似乎听清了哈森的话,便又转过身继续走向蒙古包:“是呀,她十八岁那天我把呼楞送给她。那时呼楞是匹三岁的淘气马娃子,呵呵,这么说这小呼楞也七岁了。”
  额尔德木图老人边走边望着自己的门前老马:“可不,我骑老呼楞也二十年了,哎!原来它可是匹会唱歌的马呀。”
  爷爷说着再次停下脚步:“明天吧,你骑上它去找找呼楞,兴许还能找回来。谁知道呀,还回得来不,唉──!”
  一转眼,天彻底黑了。爷爷的脚下绊了一下。哈森急忙把马镫和鞭子放在地上,上前搀扶着老人慢慢下了坡子。他撩开门毡子,爷爷进了包。哈森给爷爷盛好茶饭,便转身出包去找马镫和鞭子了。
  风是从深夜开始刮起的。以往的秋天不会这么早开始起风。实际上哈森也并没有睡熟,当包外传来一阵一阵的羊叫,他迅速爬起来披上袍子跑到包外,自从迁到此处,哈森还没有腾出时间仔细检查弟弟们扎起的羊圈。他打着手电围着羊圈查看着,果然有几处栅栏没有绑结实。他重新回到蒙古包里去取钳子和铁丝。这时额尔德木图爷爷已经坐起身。
  “您睡吧,我把栅栏再绑一下。”哈森说完又钻出包去。
  拴马桩前,爷爷的老马调转头背着风。看到哈森出来进去的,它打了个响鼻继续安静地站在原地低着头听风。蒙古包后面传来额尔德木图爷爷唯一的那头牛的叫声。不久,远处飘来隐隐约约地狼嚎。
  在蒙古草原上每一个经验丰富的牧马人,都清楚秋季起风的夜里往往是狼群袭击羊群的最好时机。哈森仰头望着夜空,月亮显得格外的大,简直像个大号的脸盆,只是颜色变得金黄了,旁边一丝云也没有。这说明后半夜风还不会停,甚至有可能更大更狂。
  哈森意识到今年的冬天会来得更早些。他迅速绑好栅栏后,为了防止狼群突然袭击牲畜,他用石头背着风围起了一个不大的半圆围子,抱来几块牛粪,掺杂一些半湿的柴禾点起火,牛粪在下面,湿柴放在上面,使火尽量烧得缓慢一些。
  如此一堆烟火,便可以使狼群不敢靠近。据说经过那些不堪回首的年代,人们疯狂地以各种方式猎杀草原狼,如今残留下来的狼已经变得更加谨慎了,即便它们饥肠辘辘,也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随后哈森撩开一点点门毡子,以免更多的风吹进包里。他钻进蒙古包,抱起一块大毡毯来到火围子边上,靠着一块石头坐下,决定盖上毡子守夜。他刚刚有些睡意,爷爷慢腾腾地从包里走出来。他走近哈森,把手里拎着的一根马棒递给哈森:“这儿不比(35)那边(指阿鲁斯家),这边的狼不怕你的,小心点吧,孩子。”
  哈森接过马棒要站起来,爷爷用手压住他的肩头没有说话,转身回包里了。

呼麦  十(4)
哈森抱着那根马棒,那是额尔德木图做牧马人时一直跟在身边的马棒。这马棒上包着一段一段的铁箍,多年没有用过的缘故,那些铁箍已经生锈了,连木质上也布满了干裂的口子,但那些拧着圈儿螺旋在整根棒子上的裂缝儿显示着这老棒子的韧性和硬度。马棒一端有一个牛皮绳编成的套儿,哈森把它套在手上看着围子里的火。
  他在想,如果那条路一旦修到这一带来,恐怕额尔德木图爷爷苦心跋涉迁徙到此地的愿望,将成为可怜的泡影。公路一旦至此,任何人都不必再升起烟火抱着马棒抵御狼群了。而爷爷将再也不会找到一块升天的呼日郭勒金草场了。即便比这更遥远的草原能够有一片宁静的有狼群的去处,恐怕爷爷不会再有能力进行最后的迁徙了。
  如今草原的天气,已经不像曾经那样按照牧人所认识的规律来变换了。进而显得有一点点错乱无序。像深夜的月亮所暗示的大风并没有如期而至。看来草原人不得不在无序的世界上吸取新的经验以应对莫测的现实了。在哈森半梦的清晨,风却悄然而止。燃尽的残亮火灰也黯然地趴在石头围子里升腾着最后一缕无力的青烟。月亮重新恢复了洁白地影子挂在远天,由于天空已经放亮,那影子也随之越来越难以察觉。东方已经露出了半个秋阳。从那个方向传来了激烈的马蹄声,那骑手的剪影随着马蹄声也逐渐清晰。
  哈斯巴根是在起风的时候追着月亮飞马而来的。半夜的光景,这个乃林郭勒最年轻的牧马人竟然独自奔来,看上去却没有丝毫的疲惫。哈森坐起身,弟弟的身影让他心里闪过一丝喜悦,甚至没有原因的长出了一口气。
  “哥,哥──”哈斯巴根老远下了马略带骄傲喊着哈森。
  哈森的心思又掠过少许的惊异:“咋啦?你咋来了?”
  哈斯巴根从马鞍子后面取下一个大包裹:“额吉让我给爷爷送新袍子。我睡不着,连夜出来了。”
  哈森双手抹着脸:“你咋不白天送,这大夜里的出点事儿咋办?逞啥能!”
  “没事儿哥,噢──呦!我刚刚看见呼楞,就在河边,我抓不住它,你去看看吧。”哈斯巴根指着河对岸有些激动。
  额尔德木图爷爷钻出包。哈森听说呼楞出现了,“腾”的站起身:“河对岸吗?”
  “离这不远,就在对岸。”哈斯巴根抱着包裹上前见过爷爷,“爷爷,嘿嘿,您想我没?”这家伙调皮地抱着爷爷。
  “这个娃娃,谁叫你夜里跑出来的?”爷爷心下是喜悦的,他推开哈斯巴根,接过包裹,“来,到里面来,先喝点热水。”爷爷转身要进包。
  “你干啥?这马跑了一夜,追不上呼楞。”哈斯巴根看到哥哥要骑自己的马在叫喊。
  爷爷站在门前转回身:“骑我那老马去试试吧。”
  哈森疾步跑到包前抄起爷爷的老套马杆,解下老马,连鞍子马镫也没有装上便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爷爷紧走两步,把包裹扔在地上:“唉──回来孩子,那杆子老啦,不能用啦!”
  哈森早已冲过草坡不见了。
  阳光从侧面透过旧帕萨特的车窗照亮了肖燕的半张脸。清晨的路上车辆不多,帕萨特偶尔超过“轰轰”作响慢速行进的大型货车,那大货车之所以速度很慢还冒着黑烟,不是超重就是车况劳损,不然就是驾驶员疲劳了。肖燕驾驶着帕萨特以一百一十公里的时速行驶在高速路上。前方的路标示意“呼和浩特市区18公里”。陈昊在副驾驶座位上还没有醒来。乌兰索性横卧在后座上,她已经和肖燕说了一路话,现在睡意朦胧了。

呼麦  十(5)
“别睡了,坚持一下马上到了。”肖燕看着反光镜里的乌兰。
  陈昊揉着眼睛:“到哪了?”
  肖燕瞟了一眼闭着眼睛说话的陈昊:“咴,你也醒醒吧,马上进呼市市区了。”
  十几分钟后,帕萨特驶进电视台不远处的昭君大酒店的停车场。在晚间出发前,肖燕就已经打电话预定了这里打折的房间。
  三个人带的东西都不多。肖燕与乌兰一起进了房间放下挎包:“现在就打电话咨询,什么事都赶早办,啊?”她在催促乌兰。
  乌兰拨通电话:“喂,你好,大赛报到处吗?哦,我叫乌兰其其格。”
  对面房间里,陈昊一头扎到床上准备睡觉。肖燕在乌兰的房间里大声叫着陈昊:“老陈,你可别睡啊,把事情落实好在踏踏实实的休息,过来。”
  陈昊无可奈何地晃进乌兰的房间。
  “那咋办呀?你们咋也不提前通知一下!”乌兰显得很焦躁。
  “咋啦?”陈昊插嘴问道。
  乌兰没有顾上回答陈昊,继续打着电话:“啥邮箱?我,我没有电子邮箱。我的选手号?你等一下。”乌兰伸手去够自己的挎包,肖燕盯着乌兰急忙把挎包递上去。乌兰翻出一张卡片:“9519,──我们刚到,从锡盟来的。啊──?!”乌兰放下电话僵直的站在原地。
  “怎么了?”陈昊和肖燕几乎同时在问。
  乌兰慢慢坐在床边上:“他们说昨天应该来登记,说是发了什么电子邮件通知了,把我算弃权了!”
  陈昊惊住了:“怎么会这样?”
  肖燕双手抱着肩看着陈昊:“你们这些人呀,唉,人脑子不好使嘛,电脑也不好使,早就说让你们把办公室的电脑修好,就是不当回事。”
  陈昊没有底气地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他一手挠着头皮转回身:“燕儿,你不是和宋导挺熟吗,你们都一个系统的,不行你找他说说情!”
  乌兰突然站起身抱住肖燕:“姐,咋办?咋办呢?”
  肖燕慢慢推开乌兰看着陈昊:“把我包给我。”
  陈昊递过肖燕的手包。肖燕取出手机,查看电话:“唉,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有什么情可说?”
  哈森飞马来到河畔,果然呼楞在远处望着这边踟蹰不定。哈森背着手把套马杆倒托在身后放慢速度,尽量不让呼楞看到。老马似乎明白哈森的意图,它放轻步伐趟过河水,几乎没有溅起水花。可是刚刚过河,呼楞便调转了头背过身去准备离开。哈森急忙勒住马停下,呼楞原地转个圈,然后跑开几步又停下了。
  远远望去,哈森发现呼楞已经掉了不少膘儿,像一个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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