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溪被他的话提起了心神,微张的杏眼缓缓拉直,目中倒映着楚知白眼角微弯的神情。心里微微一动,他今日笑的格外的多。即便他的笑容柔光闪烁,每一寸似乎都沉酿在星月光影里流荡。
君溪心中微微一喃,眼里勾起好奇的笑意:“知白,你能同我说说我母亲么?”
楚知白抬手摸了摸君溪的头,牵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母亲的时候,还是因为你呢。”他微微偏头瞧着君溪,眼里勾出柔和欢悦的笑意:“那时我也刚进宫,躲在御花园偷偷抹眼泪的时候,你不知怎么跑了过来。一脸严肃地蹲在一旁看着我哭……”想到这里,楚知白面上头一次带上了真正的笑意:“我被你瞧的哭不下去了,你就问我‘怎么不哭了?’还说你每次哭的时候你母亲就会抱着你给你糖吃!”
听着他轻声细语的说着过去,君溪只觉得心里五味杂成,有些难受。她想告诉他,他记忆中的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世界。
但又不敢告诉他,这样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君溪嘴角挂上一抹看似懊恼的笑意:“真讨厌,我都记不得了。”
楚知白动作一顿,转身凝目看着他,那声音轻柔,如四面拂来的微风:“那一年你三岁,我十二岁。”
君溪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她仰头,眸光微痛地望着他。望着他平静精致的容颜,楚知白唇角擒笑,伸手轻抚她的长发,平静的嗓音足矣压制君溪心头乱飞的情绪:“我很想带你回家,可是我不能!”他的眼眸,他的声音,犹如乘夜而归的家人,带给君无限安宁。
可惜,她不是她,这让君溪心里慌张。
君溪握拳,低声道:“可是带着带着记忆那个小丫头已经彻底消失了啊。”
☆、第三十六章
楚知白面色白了一下,继而微笑:“没关系,你忘记的,我永远都记得。”
君溪怔愣,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看着楚知白含笑温和的眸子,她嘴唇噏动,终究把心底那句话吞了下去。
清蒸的三色锦鲤,味道咸香美味。
君溪却有些食不知味,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楚知白半响,始终没在他身上发现什么不妥。既然如此,她也不好贸贸然开口,询问他昨夜李晏行的那场荒唐事。
因着明日宋宜要出征,君溪心里始终心心念念地想回府给他备点东西,以便对应行军在外,物资贫乏的窘境。
她心不在焉地告别楚知白,离开东宫回府。
楚知白立在屋檐下,神情悠长地望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
君溪似有所感,临到转弯处回头望了一眼,见楚知白站在有廊下,静静地看着自己。她弯眼一笑,朝他挥了挥手以示再见!
楚知白黑眸里含着一丝浅笑,远远的朝她点头。
目送君溪的身影彻底掩在浓郁的树影中时,楚知白仍然立在廊下。眼里凝着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收敛,只余下一片漆黑深沉。
他身后不知何时跪着一个带着面具的青衣人:“公子,娘娘派来的使者再有三日就到了。”
月白色的衣衫被风吹动,衣袂飘荡,使他整个人都透出一股苍凉。他垂了垂眸,半响才缓缓抬眼:“北秦如何?”
“回公子,娘娘已经说服陛下,待公子回国后便将太子之位传给公子您。”
想起北秦皇宫中那绝艳夺目的母亲,楚知白不由心神一晃,静默半响,他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新皇的登基典礼已经结束了。”
青衣人不知他忽然说起此事乃何意,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公子,承德帝要杀宋宜之事我们要不要透露出去?”
楚知白摇头:“不了!”如今宋宜已经贵为丞相,承德帝想来是收了心思,况且……宋宜和她,他们在新皇的庇护下显然会过的很好。
他不想君溪那平静如水的日子,在猜疑中被人为破坏!
画着诡异笑脸的面具遮住了青衣男子的表情,搭在膝上的手轻轻摩挲片刻,才闪身消失在殿内。
近来几日,君溪觉得自己和宋宜的官是越做越大,却越做心底越没底。
南秦地处西南,空气湿润阴冷,君溪替宋宜准备衣物都是吸汗易干的软绵,又让珠儿去找大夫配了写驱虫除邪的艾草香囊,连夜给宋宜送了过去。
宋宜正在试盔甲,见到整装规矩地布袋子有些好奇:“你们那边就是用这种?瞧着挺方便的。”
君溪一边给宋宜讲解哪些东西放在哪里,一边还要抽空回他的话:“这是行军袋,防水防火的。”顿了顿,她又拿出一个小一号的行军袋递给宋宜:“这个你记得随身携带,里面放着百花丸和尘烟散,还有刀片一类的小东西。”
看着君溪倾过身子,把小的行军袋绑在自己腰上,宋宜觉得好笑又心软。
他张开双臂把君溪拥在怀中,宠溺道:“百花丸和尘烟散我还担心你不够用呢,那刀片你是让我当暗器射出去吗?”
君溪抿了抿唇:“除了当暗器杀人,你还以用来生火。”
宋宜头一次听见刀片还可以生火,不由得多问了几句。
君溪只好又给宋宜科普了一下现代军人一些经常用的小常识和急救方法,只期望宋宜平平安安安的去平平安安的回来。
君溪抱着她感叹:“君溪,你真是我的心尖尖。”
君溪脸色有些红,没搭理他的情话,只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南秦近来朝事不稳,几个皇子夺嫡,抢的你死我活。传闻六皇子安陵君虽是军事奇才,却最不受重用。一直是个隐形人,但是我想啊……古往今来越是隐忍沉默的皇子,最后都是大赢家。”
宋宜捏了捏她的鼻尖:“继续说,为夫爱听。”
君溪这次连耳根子都红了:“南秦朝局混乱,能堪战场大任的臣下,几乎每个皇子占了些人。这一战他们定都想分一杯羹,而南秦皇帝是个老谋深算的,为了国家社稷肯定会派六皇子为主将,至于元帅定然是南秦皇帝最信任的老派军事家韩成。”
君溪分析的头头是道,宋宜很感兴趣的问道:“祈国呢?”
君溪拿眼睨他:“该你说了。”
宋宜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知道君溪心里也别在意自己的安危,才会和他玩这种猜猜猜的分析游戏。他美滋滋的开始分析祈国的情况。
两人旧着夜色,将南秦和祈国的局势都分析透彻时,已经是深夜了。
君溪叹了口,有些不舍地看着他:“你早些睡吧。”
宋宜揉了揉她的头:“我送你回去。”
君溪摇头,有些心疼地说:“明日一早便要出征,你先歇着,我自个儿能……”
行字还没出口,宋宜已经用披风将君溪裹紧,打了声口哨,就见一匹毛色如墨的骏马从远处跑来。
宋宜抱着君溪上马,朝护国公府扬马而去。
“这马真漂亮!”君溪赞叹。
“它叫夜照,是新皇赐给我的战马!”宋宜显然也很喜欢夜照,看君溪满目欣赏。他伸手将披风拢了拢,只留她一对乌黑灵巧的眼眸在外面:“喜欢留给你。”
君溪反手搂着他的腰身,瞒眼怜惜:“最好的东西要留给你。”
宋宜心中一暖,同君溪相处这么久,何曾见过她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刻。
他抱紧了君溪,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个缠绵悱恻的亲吻,嗓音轻柔:“那我把自己留给你!”
“嗯。”君溪仰头,主动送上一个吻:“那你答应我,要安全回来。”
宋宜眸光一暗,主动化浅吻为深吻。
夜照识途,慢悠悠地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最后停在护国公府的大门前。
宋宜满心不舍地叹了口气,抱着君溪施展轻功直接翻墙而进。珠儿一直在门口等着君溪回来,见两人做了夜下君子,楞了一会儿,赶紧拿手捂住眼睛,装作没瞧见两人的亲密状。
这倒把君溪闹了个大红脸,宋溪低低一笑。抱着君溪进了屋,把她裹进被子里,才笑道:“真想就这样不走了。”
还未离别,已愁续满怀。
君溪知晓若再缠绵下去,今夜怕是一晃就过了。
刚想开口劝他早些归去,宋宜又揉了揉她的头,含笑道:“睡吧,我看着你睡着了才离开。”
君溪立马裹被蒙头,闷声道:“睡着了。”
又听宋宜轻笑一声,这才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她掀开被子,只见珠儿特无辜地捧着热水进来:“小姐,奴婢服侍你洗漱吧。”
君溪心里失落,洗漱好了之后,又喝了杯茶才歇息。
临睡前她还想着,明日早点起来去城门口送送宋宜。
没想到这一睡,居然直接睡到第二日午时。
她火急火燎地爬起床,珠儿又捧着洗漱的热水走了进来:“小姐,丞相昨夜吩咐珠儿在您茶里放了安神散。他说您这性子,表面看起来冷清自持,其实是个内秀热情的。”说到这里,珠儿清了清嗓子,学着宋宜的话说:“君溪若是送我,定然是骑马送过十里长亭又一亭。”
君溪呐然,宋宜一句话戳中了她心声。
见她默然,珠儿忙指着枕头底下说:“丞相给您留了份礼物。”
君溪在枕头底下找出一本画册,翻开一看彻底凌乱了。
原来书内全是色彩浓烈的宋宜自相画,画风可未澎湃生猛。每一幅画都是活色生香的春/宫图,主角只有一个,那就是宋宜。
君溪翻了几页,蓦然察觉珠儿好奇的目光,赶紧收了画册顾作镇定地说:“水放着吧,我自己洗漱。”
珠儿放下水,又添了句:“丞相还说,这样的画册他也也有一份,想你的时候他会翻开瞧瞧。”
君溪:“…………”
她只有默默安慰自己,这/春宫图其实只露了两点,宋宜绝对不会把她画的多豪放,毕竟军营人杂,宋宜肯定舍不得!
胜周兵分两路,宋宜主攻南秦,张泽清拥兵功打祁国。
五国之中唯有北秦和夏免于战火,从胜周的历史上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奇葩的民族。
每隔百年,就会和邻居干一架。理由千奇百怪,真正的老护国公崛起那个年代,胜周干架的理由简单粗暴——看你不顺眼打!
于是真正的老护国公一直打到自己死的那一年,胜周才彻底安静下来修身养性。
君溪有些担忧,胜周这样鲁莽的作风迟早要把自己玩完儿!
宋宜出征三日,君溪日日都在关注是前方的战况。
又得知北秦的使者已经入京,准备接楚知白回北秦。
君溪这才从战事中回神,准备找个时间请楚知白喝酒小叙为他送别。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珠儿惊慌失措地从外面跑进来:“楚公子,楚公子他遇刺了!”
“什么?”君溪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珠儿看着她,表情似乎也没回神:“楚公子遇刺了,被他们北秦的刺客刺杀了!”
☆、第三十七章
“啪!”
君溪手里的书掉落在地,她脑中嗡地一声颤鸣。珠儿还在说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清楚,急声道:“备车,我要入宫。”
“是。”珠儿赶紧应声退下。
坐在马车内,君溪觉得心里紊乱如麻。
实在不相信楚知白那样的人,竟然这样就死了?
到了皇宫,君溪直接往东宫而去。
沿途只见宫人们都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新皇李晏一脸悲戚的站在园子里,几个北秦使者正满脸怒容的骂到:“卑鄙无耻的胜周小儿,胆敢让刺客假扮我北秦之人杀害我北秦皇子,我定要你偿命!”话落,拔刀就朝李宴冲了过去。
“保护圣上!”
那使者还没冲近李宴身旁,就被御林军擒获。
使者愤恨地瞪着李宴:“士可杀,不可辱,我大北秦定然不会放过你们!”
李宴闻言,抬头目光如炬地盯着那使者。那使者头一扬,同样紧紧地瞪着李宴。过了片刻,李宴才冷道:“把他们带下去。”
“是。”
看着那几个北秦使者被御林军拖下去,君溪才朝李宴走近:“知白,他……”
刚问出口,就见李宴身影一晃,君溪赶紧伸手扶住他:“您没事儿吧?”
楚知白摇了摇头,伤心欲绝地道:“你来看知白的吧,他……”李宴眼里闪过一丝痛楚:“他在里面,进去看看他吧,也不枉他对你的一番情意。”
君溪鼻子一酸,跟着李宴朝屋内走去。
楚知白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安详,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同往日那般睁眼对他们浅笑。
君溪眼里滚出泪,不敢相信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李宴目光微微一凝,含着入骨的冷意道:“刺客是北秦太子派来的。”
君溪吃惊:“那病入膏肓的太子?”
李宴偏头,目光深情地凝着楚知白毫无血色地脸庞:“北秦使者前来接他回国,我心里不痛快,就一直躲在书房不敢见他。”说到这里,李宴无比自责:“若是我能放下心中的芥蒂,一直陪伴在他身旁,定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说到动情处,李宴弯腰,仔细地临摹着楚知白精致优美的侧颜,无声落泪。
君溪动了动手,想开拂开李宴的手。因为她知道,楚知白活着的时侯都不愿与他太过亲近,更别说是现在。
她抿了抿唇,上前扶起李宴,口中安慰:“圣上别太难过了。”
李宴苦涩一笑,痴痴地凝视着楚知白:“若我不曾强求你,你会不会还活着?”
君溪震惊:“你说什么?”难不成,楚知白在面对刺客的时候竟是一心求死不成?
李宴面色悲痛,伏在床前泣不成声。
君溪呆了片刻,目光复杂地看着李宴。
他竟然真的强要了他!
君溪手抖了又抖,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自己没冲上去揍李宴几拳。
正在这时,忽听太监来报,边关大捷,张泽清率领的军队阵前俘虏了祁国太子。
李宴一颗心都扑在楚知白死亡的悲痛中,闻言没什么表情。
苏玉清低眉敛目,走到李宴跟前小声道:“圣上,边关大捷,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事关天下江山,李宴再悲痛也不敢有所怠慢。这才擦了擦泪,在苏玉清的搀扶下往外走去。
勤政殿内,还守着一干大臣们,等着他这位君主商议国家大事。走到门口,李宴顿住脚步,回头又望了眼楚知白的尸体,这才转身离开。
君溪走到楚知白身旁,看着他眉宇间带着一丝解脱之意,心里纠结难受的要死。
目光忽然落在她腰间的香囊上,君溪一楞。她记得楚知白曾经说过,他们北秦若是有暗语要告知他人。便会在腰间挂上一个含苞待放的芙蓉荷包,她伸手解下楚知白腰间的荷包,发现里面当着一张小纸条。
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极小的字——李宴欲借南秦除宋宜!
君溪震惊,这怎么可能?
过去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划过,君溪忽然抓住了一个重点。
她忽然想起了那日承德帝对宋宜的试探,心中一冷,若承德帝因《治国论》对他们起了杀心,又怎么不可能。
这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十二声急促的短钟声。
君溪心里一沉,十二为急,代表战场生变。
她顾不得其他,将纸条塞进荷包往勤政殿跑去,顺手拉住一个小太监问道:“发生了何事?”
“南秦战事生变,丞相大人被困落马口!”
轰!
君溪被这个消息炸懵,提起裙角就往勤政殿内冲。
此时殿内正是一片焦急的气氛,见君溪冲进来大家一时竟然没反应过。
“圣上,宋宜被困了?”这句话她不知是问的自己还是问的李宴。
李宴见君溪进来,立马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