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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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街-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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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邮件自然是已经查出来的张明的资料。

    张明是他的本名,过去是一家证券公司的投资顾问,几年前因为私人理由辞职,后来一直呆在家里专职炒股至今,不是什么一夜暴富的传说,更不是什么身世显赫的富翁,银行记录里也从来没有过他的善款捐赠记录,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对向羽一家伸出援助之手?

    庄扬带着疑问继续往下翻邮件,下一秒,他的脸色变了。

    邮件里详细附上了张明的银行交易明细,在繁复的明细之中,庄扬一眼看到了一个很是熟悉的名字——乔北。

    四年前,当庄扬还是高顺业的私人保镖时,他就在高顺业酒店房间里见过这个人,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庄扬清清楚楚记得,乔北就是高顺业的私人理财顾问。

    向羽与高顺业之间的联系,竟然就这样被他发现了。

    庄扬虽然高兴,但还是很冷静地继续往下看。

    乔北汇给张明的款项与张明通过基金会捐赠给向羽父亲的款数一致。如果乔北三年多前还是高顺业的人,那这笔钱,多半就是高顺业出的。

    邮件后头已经再无有用的信息,庄扬直接登陆向羽的网银,点开账户明细,从最近转给自己的那笔钱查到开卡的日期,几年之间,都没有看到张明、乔北亦或是高顺业本人的交易记录。

    或者,向羽还有其他的卡?

    庄扬仰躺在床上,闭上眼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高顺业已死,他的尸体也已经被养子处理掉了,想要通过DNA验证的手段来证明向羽与他之间的血缘关系已经不可能了,如果向羽真的是高顺业的私生女,那么她和她父亲向鸿至应该就只是养父女的关系。

    可是向鸿至也已经去世了三年,该如何证明向羽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呢?向羽是一个24岁的成年人,对于自己的身世,她到底了解多少?垃圾处理中心的大爷说过,向鸿至之所以能得到救助,是向羽主动寻求帮忙的结果。

    看来,解开秘密的钥匙,依然藏在向羽身上。

    庄扬想起早上在屈晓文卧室拍到的照片,立即调出图片细看,照片拍摄的时间显然早于三年前,因为庄扬在向羽身边看到了当时依然健在的向鸿至。

    放大向鸿至的脸后,庄扬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对父女长得一点也不像。

    向鸿至是典型的国字脸大粗眉,五官其实长得都还不错,就是略显拥挤地塞在一张空间足够大的面庞上时,难免让人产生难看的印象来,向羽虽然谈不上漂亮,但是一张脸素净周正,瞧着就叫人舒服。

    照片里的向羽左右各挨着人,左边是她父亲向鸿至,右边是另外一个女孩,那女孩庄扬在资料里见过,她是文兴巷里王家夫妇的独生女,两年前在一场车祸中去世。

    庄扬又看了会儿照片,这张照片在拍摄当时,文兴巷还住着至少十多个左邻右舍,可如今,被大火肆虐过的巷子人丁凋敝俨然荒僻,除去那些来来走走的学生外,居住在这条巷子里的主人,还能剩下多少?

    …………

    庄扬其实并不困,但是他的身体已经习惯了在必要的时候养精蓄锐,所以当他一闭上眼调整好呼吸,他便真的睡着了,可是他又睡得极浅,以至于当向羽房间的锁刚刚打开锁舌,他便倏地睁开了眼睛。

    向羽去了趟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打开房门的庄扬,便问道:“醒了?”

    庄扬摸摸脑袋,笑道:“肚子饿了。”

    向羽嫌弃道:“午饭不是吃得挺多的吗?”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指向自己房间,问道:“我房间里有饼干,吃吗?或者下楼去下碗面吃?”

    庄扬摸着肚皮,说道:“吃饼干吧。”

    向羽进屋拿饼干,庄扬坐在平台的长条凳子上,长腿交叠着搁在前头,从拖鞋里露出的十个脚趾头灵活地动来动去。


☆、正文 第八章


    第八章

    “呐,这是番茄味的,这是牛奶夹心的。”向羽抱着两盒饼干和两瓶汽水坐到庄扬身边,自己先塞了一片,咔嚓咔嚓咬得起劲。

    向羽家二楼一半的空间都是这个露天平台,沿着石栏的角落里种着好几盆植物,只是似乎都没到花期,又没人打理,花枝几乎被底下漫长出来的野草淹没。

    “那里都种着什么?”庄扬问道。

    向羽瞥了一眼,笑道:“我也不知道,都不是我种的,三年都没开过花,我倒是想把它们全拔了,然后种一排大葱和茄子。”

    庄扬哈哈笑道:“说不定等到来年春天,它们就开花了。”

    向羽哼了一声,又往嘴里塞了两片饼干,灌了一口汽水,腮帮子鼓鼓的,看得出来皮肤不错。

    庄扬笑道:“不是你种的,是你爸爸种的吧?”

    向羽嚼动的腮帮停了一下,又鼓鼓地动了起来,半天后斜睨了庄扬一眼,说道:“这个家里就我们两人,不是我,当然就是他。”

    “你妈妈呢?”庄扬问道。

    “我刚出生没多久,我妈妈就跑了,是我爸爸一手把我带大的。”向羽抬头看了会儿午后蔚蓝的天空,初秋的白日不冷不热,偶尔有风穿过平台,沁凉沁凉,“我爸爸为了养大我,吃了不少苦,我们老家是个小山村,爷爷奶奶重男轻女,一直劝他再娶生个男孩,可是爸爸说什么也不答应,有一次爷爷和爸爸吵架,吵得太凶了,爸爸第二天下午就带着我离开老家,我们坐了两天的火车才来到这里,从此就在这里定居下来了。”

    “所以,你从来没见过你妈妈吗?”庄扬问道。

    向羽点点头。

    如果事情的真相是高顺业和某位女性二十多年前生下向羽,因为某种原因,这个女儿被她的亲生母亲托付给向鸿至抚养,紧接着向鸿至带向羽离开那个遥远的小山村,来到这个十分接近高顺业又足够隐蔽的小县城生活,为的就是有一天,高顺业能发现并保护自己的女儿,那么,那个生下向羽的女人,就成了关键人物。

    可是,上哪去找这个连向羽都没见过的女人呢?

    “总是在说我,那你呢?”向羽转过头,眨着亮晶晶的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庄扬,“你又是为了什么而流浪,你的家人呢?”

    巷子深处忽然传来高亢的犬吠声,贯穿整条巷子的凌乱电线上倏然惊起数只扑扑簌簌的小鸟,庄扬注意到对面三楼阳台的防盗纱网后头,一只原本趴伏着的黄色条纹肥胖大猫失落地垂下了尾巴,“我没有家人。”庄扬轻声说道。

    向羽歪着脑袋看他,她长得并不漂亮,却有一对异常明亮的眼,看人的时候不说不笑不哭,却总能带上心底深处的情绪。

    庄扬笑道:“我是个弃婴,是一个翻垃圾的流浪汉捡到了我,我长到三岁的时候,流浪汉被人打死了,我被卖到北方的一个村子里,我上头有五个姐姐,她们都不喜欢我,其实连买我的女人也不喜欢我,但是他们还是把我养到了十五岁,十五岁那年,养我的男人要带我去打工,我趁天黑,偷偷溜走了。”

    向羽听得愕然,“然后你就一直四海为家了吗?你没念过书?”

    “只上到初中毕业。”庄扬的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怅惘。

    “那为什么要到处流浪呢?为什么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向羽问道。

    庄扬忽然笑了,他从裤子上捻起一粒饼干屑,问向羽道:“这是什么?”

    向羽不假思索答道:“饼干啊。”

    “不对,这是我。”庄扬扩开双臂,在空气中划了个大弧,又笑道:“这是什么?”

    向羽笑道:“反正不是我。”

    庄扬哈哈笑道:“这是无限,是世界。”

    向羽仰着脸笑。

    庄扬将手指尖的饼干屑用力甩出,笑道:“我这一生,只有不到百年而已,我从一出生就注定漂泊,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顺其自然地走向更宽广的天地?我想不停地走,看遍五湖四海,走遍山川沃野,然后有一天,我会像我刚出生时那样,死在一个同样无人知晓的角落,从一个自由的开始,到达一个自由的消亡。”

    向羽笑道:“你让我想到诗人,但是诗人大多不快乐,可你看上去却是快乐的。”

    庄扬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却瘪着嘴嘟哝道:“我不会写诗,我也看不懂诗。”

    向羽用肩膀撞了庄扬一下,拎起自己的汽水瓶,笑道:“虽然我这里有可能只是你广袤人生中的某一站,但是这一站,一定不会给你最坏的感觉,呐,以汽水代酒,欢迎你。”

    …………

    下午四点的时候,向羽在厨房里炒菜,让庄扬去井台边上打水拖地,庄扬跨出店铺大门的时候,见到巷子对面的小店终于拉起了卷帘门,那是一家租书店,没有招牌没有门面,只有从敞开的大门里一眼望进去的数排书架。

    一个年轻男人正蹲在书店门口抽烟,他穿着件黑色紧身背心,肥大的牛仔裤下是一双黑色的人字拖,男人j□j的肩膀上有着大片刺青图案,从墨水的色泽来看,应该是挺久之前的作品。

    庄扬瞥了他一眼,转向井台,拉了绳子准备提水。

    那年轻男人显然也看见庄扬了,他站起身提了提裤子,抽掉最后一截烟,用脚尖碾碎烟头,迈着外八的步伐,吊儿郎当地朝庄扬走来。

    庄扬背对那年轻男人,对于他滞重的脚步声充耳不闻。

    “喂,打工的。”年轻男人姓段名权,是那家租书店的老板,也是第一天从三楼窗户里往外偷看庄扬的人,庄扬清楚他的底细,在这种自以为充满了男子气概的自恋型人格男人面前,适当的俯首称臣才是相处套话的首选方法。

    庄扬故作惊讶地转过头,笑道:“你在叫我吗?”

    “废话,不叫你叫谁?”段权靠近庄扬,瞪圆了不大的眼睛,严肃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庄扬后退一步,嘻嘻笑道:“不知道。”

    段权往前靠近庄扬,伸手就要去勾庄扬脖子,可惜庄扬个头比他高,他踮起脚尖用力勒住庄扬脖子,这才勉强将他的脑袋摁低下来,“臭小子,住在这条街上的人,谁不知道我段权段大爷的名字!”

    庄扬顺从地俯下身让他压着,脖子虽然难受,但脸上却乖顺地笑道:“诶,段大哥。”

    见庄扬叫了声哥,段权满意地收回手,也摆脱了自己垫脚尖的尴尬状态,他提了提腰带,倾倒上半身,转着眼珠子往店铺里看,“小向在做饭呐?”

    庄扬贴在他身后,学着他的样子往店里看,“是啊。”

    段权一肘子往后撞,撞得庄扬捂着肚子嗷嗷叫,他无辜地看向段权,可怜兮兮地问道:“你为什么打我?”

    段权作势要打庄扬脑袋,庄扬偏头躲过那巴掌,脚下故意一绊,晃得自己差点往后跌。

    “空长个头的笨蛋。”段权收了手,挺直背,指着小炒店的大门,说道:“虽然你现在住在这里头,但是你要记住,你不过是个打工的,要是被我发现你对小向有任何一丁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哼哼哼,你段大爷的拳头可不是绣花枕头!”

    庄扬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先是恍然大悟,继而窃笑道:“段大哥,你是不是喜欢我们老板?”

    段权像炸了尾的大猫般扑向庄扬,死死捂住他的嘴,怒道:“这么神圣的事情,你怎么能这么轻易说出口?你太轻浮了!”

    “呜?”庄扬被一只浮满烟草味的手捂住了嘴,眉头不经意间锁起,垂下的手在握紧成拳后又立即松开,转而向上拉住了段权的手腕,求饶道:“呜!我不说!”

    段权放开庄扬,又鬼鬼祟祟贴到店铺门口往里听了会儿,确认厨房里的向羽没听到他们的声音后,这才转身敲了一下庄扬脑袋,凶神恶煞道:“这事不能告诉小向,知道吗?”

    庄扬点点头。

    段权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己的租书店走去。

    庄扬打了水冲洗了井台,这才走回厨房。

    厨房里,向羽站在炉灶前,火光炽盛,照得她一张脸红扑扑,她右手执勺,在一口大锅里灵活翻动,一锅农家小炒肉红红绿绿,香气四溢,勾人唇舌。

    庄扬凑过脑袋,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锅里的热肉。

    向羽关了火,将最后一锅肉菜装入方盘,头也没抬地笑道:“想吃吗?”

    庄扬垂涎欲滴地点点头。

    向羽夹起一口肉,递给庄扬,庄扬弯腰低头,叼住肉吞进口里,心满意足地嚼着,“好吃!”

    向羽笑道:“你和段权刚才在门外干嘛?”

    庄扬想了想,说道:“没干嘛,聊天。”

    向羽斜睨他一眼,笑道:“他没欺负你吧?”

    庄扬摇头,“没。”

    向羽笑道:“你不用替他隐瞒,他那点小花招,但凡我雇佣过的人,都领教过。”

    庄扬扑哧一笑,“女的也是?”

    向羽翻白眼,“女的也是。”

    庄扬惊叹。

    向羽笑道:“段权长得像坏人,但其实是个好人,”她向下抿了下唇,无奈道:“他日本漫画看多了,最喜欢的是少年热血漫画,虽然不承认,但是我知道,纯情少女漫画对他影响更大。”

    庄扬哈哈笑,心里却说道:我长得像好人,却是个实打实的坏人。

    向羽又说了句对段权的话不要当真后就嘱咐庄扬去收拾餐桌,等待迎接第一批客人,庄扬笑嘻嘻地拎着毛巾往前头走去,刚要着手擦第一张桌子,小炒店们外忽然冲进来两个女人。

    这两人庄扬都认识,其中一个是介绍他来向羽店的王阿姨,另外一个正是蓝天超市的老板娘,屈晓文。

    屈晓文满脸惊惶,大大的眼眶里全是泪,一看到庄扬,立即扑过来紧紧拽住他的胳膊,着急问道:“你看到我女儿了吗?她有来找过你吗?”

    庄扬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身旁的王阿姨相比之下就镇定多了,她对从厨房探头出来的向羽解释道:“筠云丢了,她妈刚才去幼儿园接她,没接到人。”

    向羽几步小跑出来,问道:“幼儿园老师怎么说?让人去找了吗?”

    “早上她说她不舒服,我就帮她请了假,下午才送她过去,幼儿园老师说她一直和小朋友们呆在一起,放学的时候她还是站在老师身后的小队长,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转眼的功夫,她人就不见了!”屈晓文哭得双目通红,平时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此刻也无暇顾及,“我以为她会来找庄扬……早上庄扬一走,她一直吵着庄扬像她爸爸……”

    “年轻人跑得快,幼儿园老师在学校附近找,小向,筠云平时和你最亲,你和庄扬也去找找吧,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王阿姨掳起袖子,说道:“店里的事交给我,我找我家老头来帮忙。”

    向羽摘掉口罩和围裙,拉住庄扬的手,二话不说就往外跑。


☆、正文 第九章


    第九章

    向羽和庄扬沿着东大街往外疾走,两个人一路沿临街店铺搜寻,都没有发现唐筠云那小小的个头,眼看天色昏沉马上就要进入傍晚,庄扬拉住向羽的胳膊,问道:“幼儿园是几点放学?”

    “四点。”向羽飞快答道。

    庄扬说道:“现在才四点四十五,她一个四岁大的小女孩,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不至于跑得太远,当然不排除她上了车,或者遇到了什么人。”

    一个晦涩的可能性吓得向羽登时乱了阵脚,“她能遇上什么人?别说这么可怕的话,那小鬼很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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