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晦涩的可能性吓得向羽登时乱了阵脚,“她能遇上什么人?别说这么可怕的话,那小鬼很聪明的。”
两个人沿着东大街又找了十多分钟,段权骑着自行车从后头追了上来,“你们找到了吗?”
向羽摇头道:“还没有。”
段权指着街对面说道:“你们在这一面找,我去那边。”
走到街前十字路口时,庄扬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忽然瞥见一个人影,那是个背对着他们的男人,个子不高,穿着红色的圆领卫衣和黑色的裤子,脚下踩着双垫高的人字拖鞋,他怀里抱着个小孩,那小孩趴在他肩头,脸蛋被压着,似乎睡着了。
庄扬直觉那男人眼熟,可是等他看清他怀里的小孩时,他惊得大呼道:“唐筠云!”
向羽听到声音,冲到庄扬身边,焦急问道:“哪呢?”
隔着一条街,十字路口的红灯开始闪烁,庄扬指着马路对面,又喊了一声,“唐筠云!”
路边上等待红绿灯的人集体朝他望来。
那个穿着红衣服的男人在人群里转过身,冲庄扬微微笑,他看上去年纪不大,笑起来的时候两边眼睛弯成月牙,漂亮的两只卧蚕微微鼓起,嘴角飞扬,灿烂得像个十多岁的傻子。
庄扬怔在原地,满脑子只剩下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唐筠云!”向羽的尖叫声在庄扬耳边炸开,唤醒了庄扬片刻的出神。
被红衣男人抱着的沉睡小孩,就是失踪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唐筠云。
红衣男人蹲下身,将唐筠云放到地上,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又拍了两下她的脸,唐筠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恍惚地像是刚睡醒。
红灯尚未变化成绿灯,车辆川流不息,等在路边的人们神情漠然,没有人踏出一步。
红衣男人抬起头,隔着无数飞驰的车辆,冲马路对面的庄扬微微一笑,他的手滑到唐筠云背后,用力一推,唐筠云朝前踉跄几步,人已经走上了车道。
“筠云!”向羽尖叫。
庄扬跑出人行道,马路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刹车声,唐筠云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她站在马路上,惊慌失措地回头去看那个推她的人。
前方一辆车似乎没意识到前面的情况,依然车速不减地驶过来,眼见车子马上就要撞上唐筠云,庄扬再也顾不上其他,使劲全力飞扑而出,也顾不上会不会推伤唐筠云,用力将她推了出去。
砰。
庄扬被撞飞出去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白实吾,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砰。
落地的一瞬间,庄扬有些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脑袋又痛又闷,耳朵里全是轰隆隆的耳鸣,他躺在地上,视线里是蜂拥而至的无数双脚,他努力想撑起身寻找白实吾,可是双手双脚都不听他使唤。
紧接着,他似乎看到了向羽,向羽就在他身边,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紧张与害怕,她伸手想要摸他的脸,中途却又把手缩了回去,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大声叫嚷着什么。
可惜庄扬什么也听不见。
他听不见她喊他名字的声音。
…………
“庄扬?”向羽俯下身,用手在庄扬的双眼前挥了挥,问道:“你清醒了没有?这是几?”
“五。”庄扬伸手拽下向羽的手掌,问道:“唐筠云呢?”
“在警察局录口供呢,屈姐说等会儿就带她过来。”向羽坐在病床边上削苹果,水果刀下的果皮又细又长,丝毫未断,“她没有受伤,就是好像吸了点迷药,脑子有点晕,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
庄扬奇怪道:“没受伤吗?我推她的时候顾不上太多,挺用力的。”
“嗯,我看见了,不过没事,你推出去的时候段权正好赶过去了,他接住了唐筠云,所以小鬼没受伤。”向羽停下水果刀,气愤道:“可惜当时太乱,谁也没记清楚那个拐走唐筠云的男人长什么样,诶,你看清楚了吗?那家伙的长相。”
白实吾的身份根本不是警察局能查出来的,更何况,那家伙和自己虽然不在同一个组里,但好歹都是替笑老板工作卖命的,出卖他就等于出卖笑老板,在还没有弄清楚事情真相前,他不会傻到主动与笑老板为敌。
“那个人长什么样?我想想……”庄扬做出思考的模样,没两秒钟,他就捂住了太阳穴,痛苦万分地呻……吟道:“呜,我的头……”
向羽赶紧拉下他的手,说道:“行了行了,我忘记医生说你轻微脑震荡,最近的事可能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你好好休息吧,别想了。”
庄扬苦着脸问道:“那你呢?你没看清楚那男人的长相吗?”
向羽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庄扬,脸上难掩愤怒,“我要是看清了他的长相,我现在就在警察局画肖像画了,我就记得他个子不高,穿了件红衣服,其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哦……”庄扬啃了口苹果,想起一件事,问道:“唐筠云是被段大爷接住的吗?”
“叫什么段大爷?段权年纪比你小。”向羽从袋子里拿出另外一个水果,无聊地继续削皮,“是他接住的啊,他都快被你吓死了,作为证人,他现在也在警察局。”
庄扬的脑震荡是真摔出来的,他总觉得关于这个段权,他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没回想起来。
皱着眉狠啃了两口苹果后,庄扬环视自己居住的病房,在他隔壁,是一个小腿裹着石膏高高吊起的小男孩,再往边上,则是一个正在睡觉的中年大叔。
“我的病不是很严重,现在就可以出院。”庄扬叼着苹果就要坐起来。
向羽赶紧压住他,问道:“急什么?医生说至少住院观察一天,你看看你那脑袋,是能现在就出院的吗?”
庄扬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的头发被剃掉了一半,那一半上密密实实地裹着绷带,他轻轻压了压,发现脑袋还是硬的,只要没被开瓢变成软脑壳,对庄扬来说都不算大伤。
住院意味着远离文兴巷,白实吾虽然也是笑老板的手下,但是他的身份是乙组组长,乙组和庄扬的甲组不同,那是一个从来只接暗杀单子的组,白实吾不会平白无故瞄上四岁的唐筠云,他的出现,凶多吉少。
“老板,我要求出院。”庄扬猛地握住向羽的手腕,低声说道:“我没有钱,别说一晚,就连一小时都住不起。”
向羽好笑道:“你救了唐筠云一命,你觉得屈姐会让你出这个钱?”她眼珠子一转,笑道:“庄扬,你可真了不起,你来文兴巷不过两天,却救了两条人命,你不知道被车子撞上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庄扬当然知道被车子撞上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是他还没有找出藏在文兴巷里的真正继承人,唐筠云虽然只有四岁,但是谁能保证她不会成为高顺业的继承人,如果继承人死了,那么他的任务就失败了,失败了的任务根本换不来他想要的自由。
与其说他是不顾一切地去救唐筠云,不如说他是不计后果地在拯救他和组员们的自由。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庄扬躺回床上,把一个苹果咬得嘎嘣脆,“更何况,她还那么小,如果我像其他人一样正常结婚生子,我的孩子,可能也和她差不多大了。”
向羽停下手上的动作,一眨不眨地盯着庄扬看。
庄扬奇怪道:“你看什么?”
向羽笑着摇摇头,“你看起来自由自在,红尘作伴潇潇洒洒,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其实比任何人都更渴望安定,也更适合安定的生活。”
庄扬将苹果核递给向羽,笑道:“老板,你的意思是,我已经过了试用期了吗?”
向羽递上垃圾桶,呵呵笑道:“你用你的生命证明了你是一个好人,我没有理由不留你。”
病房窗户外头是漆黑的夜幕和明亮的灯光,暗与明,看似近在咫尺,其实远在天边,庄扬问道:“几点了?”
向羽答道:“九点了,屈姐马上就到,我现在得回去一趟,明天来接你出院,可以吗?”
庄扬笑道:“你去忙吧。”
向羽前脚刚走,庄扬后脚就从自己的随身衣物里翻出手机,然后躲进卫生间,他锁好门,本来想用手机给笑老板打电话,但是想到笑老板只接另外一个手机的电话,他又止了自己现在就联系笑老板的念头。
…………
庄扬的脑袋有些晕,他放下马桶盖,嫌弃了半天医院的厕所,最后勉勉强强歪着屁股坐上四分之一的盖子,他给贾乐发了条信息,让他去查一下乙组最近接到的任务,重点关注白实吾。
消息发送成功,庄扬关掉手机屏幕,变黑后的大屏手机像一面模糊的小镜子,反射出庄扬身后的情景。
那是马桶壁上的小玻璃窗,夜色中,一张人脸像蝙蝠般倒挂在玻璃窗外,他笑起来的样子天真可爱,两只眼弯弯翘翘,像两轮倒影在水面的月牙。
☆、正文 第十章
第十章
庄扬猛回头,身后的玻璃上已经没了白实吾的笑脸,庄扬踩在马桶盖上,双臂用力,不到半米宽的小玻璃窗刚被推开,他的半个身体已经撑在了玻璃窗外。
“呃……”向羽走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庄扬他的病房位于县住院大楼的第十二层,庄扬半个身体悬空在直挺挺的高楼外壁上,还没从脑震荡里完全恢复过来的脑子一时头晕目眩,他挣扎着缩回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哇地呕吐出来。
庄扬吐了一肚子酸水,等他稍加恢复过来,正要继续往外观察的时候,外头病房里已经响起屈晓文的声音了。
庄扬抹着嘴走出卫生间,屈晓文见他脸色不对忙上前扶着他,她探头朝卫生间里一望,顿时明了,忙吩咐唐筠云去倒杯热水。
站在门边的段权见到庄扬弱不禁风的模样,短暂地嗤了一声后,让唐筠云坐到凳子上,自己去倒水。
庄扬躺回床上,段权却还在找杯子,明明杯子就在床头桌上,他却冒冒失失地一回身,手肘碰到杯子,那杯子里还有向羽走前留下的半杯水,此刻系数倒在庄扬的裤腿上。
“哎呀!”庄扬被泼湿了一条腿,半秒后才反应过来,拎着湿漉漉的裤腿急道:“有裤子可以换吗?”
屈晓文跑出去找护士要裤子,段权站在病床边上,道歉道:“不好意思啊庄扬。”
庄扬拎着裤腿,无辜道:“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
段权笑道:“我还以为你扶得住呢,看你救筠云的时候反应特别快嘛。”
庄扬瞥了段权一眼,暗忖他这句话是否含有深意,可他还没有做出回应,段权自己已经笑了,“哈哈哈,我忘记你脑震荡了。”
庄扬也笑,哈哈哈。
好像脑震荡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
唐筠云靠近庄扬,嗫嚅说道:“叔叔,谢谢你救了我。”
庄扬摸摸唐筠云的脑袋,笑道:“下回自己小心点就行啦,不是每回你有危险的时候,我或者段叔叔都恰好在你身边的。”
唐筠云的脸色有些白,显然也是心有余悸,向羽说她被吸了迷0 0药,从幼儿园被带走到在街上被他们救回,这段过程她都记不清楚,就连那个神不知鬼不觉接近她的红衣男人,她也没有一点印象。
段权恐吓地瞪了眼庄扬,这边又温柔地抱起唐筠云,安慰道:“不怕,哥哥会保护你的。”
庄扬不服气道:“为什么她管你们喊哥哥姐姐,喊我却是叔叔?我看着也没比你们大多少啊。”
外头屈晓文正好回来,住院部的病号服都是统一发放的,她要不到新的裤子,打算出去买条新的给庄扬,庄扬笑着拒绝了,并让屈晓文带唐筠云早点回家。
唐筠云年纪还小,今天也受了惊,确实不适合在医院呆太晚,屈晓文万分愧疚地带她回家,她们母女俩一走,段权更坐不久,也提出要回家了。
等到病房里真正安静下来,已经是当天夜里十点半了,庄扬对刚刚出现在这里的白实吾耿耿于怀,贾乐那边又一反常态至今没有消息,他觉得不对劲,脑子里想起自己刚刚给贾乐发信息的时候白实吾就躲在玻璃窗外偷看,乙组那些人虽然各个年轻,但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想到这,庄扬从床上坐起,直接拨打贾乐的电话。
可是他的号码还没有输入,那边,贾乐的电话已经直接打过来了,庄扬惊讶地接通电话,刚刚喂了一声,那边就响起一长串哈哈哈的笑声。
庄扬迅速从床上翻起,悄无声息溜出病房,躲到楼梯间的暗处,压低声问道:“你是谁?贾乐呢?”
“庄组长。”电话那边的男人哈哈笑道:“贾乐被迫睡着了。”
庄扬沉下声音,隐隐发怒道:“白实吾呢?”
“诶?我们组长?”那男人又哈哈笑了两声,说道:“他好像说要去执行任务,顺路拜访一下你。”
庄扬冷冷问道:“白实吾从笑老板那接了什么任务?”
男人笑道:“庄组长你不是让贾乐来查了吗?等会儿贾乐醒了,你直接问他嘛。”
“你到底是谁?”庄扬问道:“乙组只剩下五个人,除去白实吾,你是剩下的谁?”
“四分之一的几率,你猜?”男人似乎被自己逗笑了,哈哈笑个不停。
庄扬和白实吾各为甲乙两组的组长,但是因为两组接受的任务并不相同,各自的生活与训练也从来没有沾边,庄扬对乙组的人,只要没必要,从来不多做了解。
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笑够了,他对庄扬说道:“隔壁组组长,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大概再等二十分钟,贾乐就醒了。”说完话,也不等庄扬回话,这个听起来很爱笑的男人已经自己挂断了手机。
庄扬站在寂静无人的楼道里,眉头深皱。
白实吾先是对文兴巷最小的唐筠云下手,紧接着又让自己的人跑去袭击贾乐,如果他的目标真的是文兴巷,那么贾乐那边能查到的东西,应该只有他这两天让他调查的那些材料。
从那些材料里能联系出来的人,只有文兴巷的向羽一个人。
白实吾是杀手,能让他去执行任务的人,除了被杀,还有什么出路?
庄扬快速跑回自己的病房,换回自己的衣服,然后猫着腰躲过护士台值班的护士,乘坐电梯,溜出住院大院。
…………
庄扬回到文兴巷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了,巷子口的路灯高高亮着,偶尔还有一两辆车从状元街后头驶出来,文兴巷的几栋楼里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庄扬沿着墙角悄悄走回向羽的小炒店门口,店门已经上锁,庄扬拐进井台,静静地听了一会儿。
这栋两层楼的小房子里静悄悄毫无声响,庄扬有些不放心,他静待片刻,确定对面的楼里没有视线朝他这处张望后,便几步蹬上石墙,借力跃到二楼的石栏外,抓着石栏翻身上去。
二楼的平台上黑漆漆静悄悄,庄扬凭着记忆避开地面上乱七八糟的物件,朝向羽房间走去,他贴在向羽门外听了一会儿,卧室里头向羽已经睡着了,她的呼吸很稳,似乎一切正常。
庄扬放下心来,往后退开一步,正想溜进自己卧室,他的背忽然绷得笔直,全身上下的毛孔都紧张起来。
一道熟悉的视线正紧紧盯在他身上。
庄扬转过身,看向平台上的黑影,他扬扬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白实吾依然穿着白天的那套衣服,只是脖子上多了个头戴式的红色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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